来过柏林的同志酒吧的朋友总有一个印象,好像每一家都 “暗” 藏着一个小黑屋,里面的人在瞎搞。我要申辩,小黑屋是名正言顺摆那里的,没有藏着掖着;里面的人也并非乱来,一切与这个社会的其他角落秩序相当,乱也乱不过勃兰登堡门。
在传统的同志区柏林 “美山” (Schöneberg),这些夹带小黑屋的酒吧鳞次栉比。从诺兰多夫广场 (Nollendorfplatz) 出来,沿着莫茨大街 (Motzstr.) 路就有好几个,比较代表性的是 TOM’S Bar,几乎每晚都熙熙攘攘。有的酒吧还会不定期推出促销活动,遇到 Folsom、复活节等大型皮革虐恋活动更是人满为患。
诺兰多夫广场地铁站的彩虹霓虹 | 摄影:Ecchan
这里也号称是全世界最老牌的同志街区,早在一战前这里就已经是柏林人的风花雪月之地。《单身男子》的著名作家 Christopher Isherwood 在上世纪 20 年代末居于此,这段时光启发他写就了柏林系列故事。同志偶像玛琳・黛德丽更颂有一首《美山往事》 (Das War In Schöneberg),至今她的纪念肖像也在这里安放。东西柏林分立的时期,大卫・鲍伊在这录制了《Heroes》。孤岛时的西柏林,吸引全欧洲全世界的同志前来美山朝拜,也成了集酒吧、餐馆、性用品商店、书店、服装店、酒店……一应俱全的一条龙式服务街区。
如果你愿意,你来美山玩的时候可以订同志酒店,逛同志书店、服装店,然后在同志扎堆的餐馆吃饭,时间早的话去哪喝一杯,然后选一家音乐好的酒吧蹦跶几下,接下来,就可以一头扎进小黑屋。虽然空间不大,但小黑屋的隔板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以致曲径通幽,头绪多如迷宫;其次,小黑屋讲究的是开关皆宜,喜欢被人看的自然有比较开放的空间供展示,想要私密的则有可以拉帘、锁门,当然还有神秘的 “光荣洞” (Glory Hole);最后,通常少不了的是可以供多人玩乐的角落,有条件的场所还配有各种设备和道具,比如 X 刑架或用来 “黄金浴” 的浴缸都是最基本的。
但这一区的缺陷,也恰恰在于他的历史,他的 “老” —— 即,玩得太显过时。大型皮革虐恋,看多真觉得油腻;同志游行的那一套花花绿绿,让人联想起春晚。而且,这些酒吧只允许生理男性进入小黑屋,虽然这样的初衷是为了避免猎奇者乱入,但单一的筛选标准也充满争议。
比较酷的年轻人去哪里呢?从 Kreuzberg 到 Neukölln,城市士绅化的速度真是令人追不上。前几年主流同志夜店 Schwuz 就从 Kreuzberg 迁到了 Neukölln,不过,“臭名昭著” 的 Ficken3000 才是 Neukölln 的代表作。
Ficken 在德语中乃是 Fuck 的意思,来自其网站
Ficken3000 这个酒吧上下两层加起来也就 100 多平米,但酒水非常便宜,逢周二还买一赠一。加上所处位置,客人来自各种阶级,这地方真正响应了老柏林 “穷且性感” 的精髓。因此 Ficken3000 能吸引到有趣的 DJ,组织很多重口且有品的活动,也是每年 se-情电影节的官方合作场地。在这里我遇到加拿大 “青涩片” 导演布鲁斯・拉布鲁斯并且约到访谈,也曾在小黑屋里跟巴基斯坦烤肉工用蹩脚德语加肢体语言亲密沟通,我还曾带陕西农民剪纸艺术家西亚蝶一边扭大秧歌一边品尝国际鲜肉自助(有兴趣自行 google,这几篇文章我们都发过但是下架了)。
而且,这里欢迎各种性别进入。女生进去了可以干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 只要对方同意。在相对开放的空间,很多人并不介意被看,所以我的好几位女性朋友都表示大饱眼福。来玩的有双性恋、泛性恋,女生在愿意的情况下也可以有身体交集。但也有一位女性朋友看两个男生做i入迷之际忍不住上前摸,没想到对方大叫了一声闪开。没什么,那闪开就好了。别管什么地方,人家不同意就别弄。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该店老板在 se-情电影圈的良好人缘,加上 Ficken3000 不大但独特的场地,不少剧组会选择在这里拍摄。今泉浩一《柏林漂流》(Berlin Drifters)的片头,就是男主在这里的小黑屋里被十几个男人轮流 play。我在电影节遇到过主演,对他表达了致敬且同情,“您辛苦了!” 谁料他连声:“不苦不苦,我太爽了!” 我看过的另一部群戏,是来自台湾裔朋克未来主义酷儿导演郑淑丽的《拳交俱乐部》(Fisting Club),女同、跨性别的拳交性爱被描摹到极致,演员都非常投入且性感,而精心的灯光设计和风格化的摄影,让我几乎认不出来那个逼仄的小空间。所以,黑处乃是大有可为。
影片《柏林漂流》剧照 | ©今泉浩一
一些更大型的俱乐部,则可以看作整个一个大暗房。譬如 Lab.oratory,除了吧台和一个小舞池,到处都黑不咙咚的,可以随处性i。这里每周末有相应的性爱、恋物主题,周四是裸体日,入场每人发一个大塑料口袋,衣服脱光装进去编号,号码写在人身上,玩完出来再根据编号拿行李付款。
但这个地方我只进去过两次,不是很享受。脱衣服入场的仪式感让人联想起纳粹集中营;庞大的内部空间里,做爱的(被)需求简直强烈到形成一种无形压力。我在里面刚跳了一会儿舞,就被人质问:“干嘛在这里跳舞,想跳你应该去隔壁 Berghain!” 我委屈,“可是音乐还好呀!” 他说:“要不要我给你 BJ 两下?” 我婉拒了,深刻感受到,当性爱被强化成一种霸权的时候是多么的不性感。
另外一些暗处的经历还是相当美好的。这些黑屋并不全黑,而当视觉被遮掩大部分后,触觉和嗅觉会被放大数倍。在这样的光线之下,除非服用 PrEP(暴露前预防,预防艾滋病毒的药物)的情况下可以选择无套,否则一个安全的刚-交就相对比较复杂,于是 BJ 成了主要选择。有一次在月度派对 Cocktail d’Amore(这里有三个超大舞池,一个可以生火的大院子,以及一个相当气派的小黑屋),一个嘴里还含着刚嚼的双薄荷口香糖的意大利男生为我 BJ,感觉相当奇妙,只是第二天我发现口香糖沾满了森林,只好痛下剃刀,做了一个月秃鸡。
也有过尴尬场面。我曾在 KitKat 二楼的黑屋触碰到一个非常性感的身体,我们(打码)了一会,他突然开口说话了:“你好性感!我好喜欢你!我要(打码)了!” 这两句话让我极度分心,不仅因为小黑屋里讲话有失文明,而且 —— 此人听起来特别像我的一个朋友 Josh…天哪!他此时还不停说:“我可以(打码)你身上吗?” 越听越像!“不行!” 我刚说 no 他就(打码)了,弄得我身上到处都是。我抓起他的 T 恤在我身上草草擦了要走,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瞎编了一个韩国名字,然后问他 “你呢?”
“我叫 Josh!” 他回答。我提上裤子,拔腿就跑!
其实这也不能怪我,此人以前明明是长头发的,不晓得什么时候剃了个光头。现实生活中他的脸从来不曾吸引我,却没想到身体肌肤却如此可爱。加上光头的质感,也确实好过从前邋里邋遢的长发。后来我在一个普通场合碰到他,也没觉得有黑处那样的迷人风采,而他甚至完全没有认出来我。我想到《天龙八部》中金庸笔下虚竹梦姑的旷世奇缘,写的也是这种不同光线造成的虚幻美。大约每个人在黑处都有独特的魅力吧!
给这种朦胧再加点料,建议你尝试德国人民热爱的特色桑拿小黑屋。在这个国家,普通桑拿大多为混合性别,并且要求所有人必!须!裸!体!而且一般毛巾要垫在屁股以及所有肌肤触碰到的地方。因此柏林的 Boiler 完全打破了同志桑拿脏乱差的印象。而且这个地方无比大,不同温度不同格式的桑拿、温池应有尽有。湿桑拿的小迷宫雾气弥漫,也是钓人最方便的地方。可以在里面不停行走,或守株待兔,总有收获。清洁工每几个小时会淡定地打着手电筒来清扫地上的安全套,如果你正做到一半也大可不必在意。
Boiler 的内部装修,请自行脑补这里堆满裸男 | 图片来自其网站
最后提一下台北地标性的 Commander D 地下俱乐部吧。这可能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离中国大陆物理距离最近的公共性 i 场所,不过我那次的体验有点失望。当天有捆绑鞭打节目,人已经绑好了,鞭子也交到我手里,可是身边一群人在旁边说说笑笑,有的还大惊小怪⋯⋯我不禁甩了下鞭子,“我们这儿玩 SM 呢,很严肃呢好吗?有这么逗吗?” 我的北方口音惹更多人笑起来。算了,不玩了。
性i的空间有时的确需要相应的仪式感,琐碎的聊天破坏气氛。对此我采访过的布鲁斯·拉布鲁斯导演就有话要说:“十年前我在柏林的时候,清晨的小黑屋就像个战场,一片狼藉,大家醉得不省人事,横七竖八躺着,到处都是尿液,然后(打码)交、(打码)交、(打码)交……干啥的都有。现在呢,那些五湖四海的时髦小同性恋,整夜坐着在小黑屋里闲扯淡,神烦!这帮人就不能滚到楼上去,去那里唠嗑,这里是打炮的地方!”
聊天喝酒区的人放声大笑,而做爱区的人爽快呻吟,大家各司其职,互不干扰,这才是最理想的状况。而做完爱还能喝一杯酒的人,往往不成情人,也能做好朋友。我在 Ficken3000 就交到几位好友知己,甚至找到跟自己一起工作的搭档。
黑屋的需求在社群中尚且没有褪去,但却往往徘徊在法律的灰色边界。例如 Commander D 就号称全亚洲唯一,的确性爱开放,法律开明,台北在这块儿拿得死死的。而美国这些年却有退缩迹象,虽然有同性婚姻,但是性爱观念似乎趋于保守,加上士绅化的进程,让曾经野生的 “小黑屋” 们逐渐消失。在旧金山的 Power House 看到到处张贴的 “禁止性爱” 告示,大家只能擦边球 “偷着搞”。而凌晨两点后所有酒吧必须关门的宵禁令,更令人难以置信这是曾经福柯生活并受到过启发的地方。
在黑处不是因为见不得人,而是因为好玩。黑处有什么?有肉体荡漾,有情感更迭,也有思想萌发;有待保留,有待耕耘,更有待开发。
原文来自公众号:BIE别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