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她有点世俗,有时候喜欢贪小便宜,有时候又很大方。有点爱美,有时候又不顾形象。她努力教我所有美好的品质,想让我成为一个好人。一个不用很优秀,只要健康快乐的人。一切困难她都可以一个人承受,只是因为我是她的儿子,她很平凡,什么都给不了我,却又什么都给了我。
儿时的我生长在农村,农闲的时候父亲会去外面打工。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妈妈。回忆里小时候的暑假,经常是这样度过的。
每天早上被公鸡打鸣叫醒,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院子里荡秋千,妈妈给我绑的秋千,附近的小伙伴可羡慕了。妈妈跟在我后面要给我洗脸。
饭后妈妈在院子里编竹篮, 我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吃玉米,递给妈妈, 妈妈说“我不吃,你吃。” 吃完我就跑到田地里的谷堆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哼着奇怪的调调。
慵懒的午后,村口儿的老头儿下着象棋,王鹏为少找两毛钱跟卖零食的老板掰扯,晨晨和我在草地里抓蚂蚱,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云彩飘,等着妈妈从阳台叫我回家吃饭。回家路上是王鹏家十里飘香的酱肉,晨晨和我总能分到几块儿。
到了月光皎洁的晚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乘凉,我就和小伙伴去捉迷藏,有时候踩到一块狗屎,我就会哭着跑回家去找妈妈。妈妈拿着棍子装腔作势的要去打狗,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骂臭狗狗,坏狗狗。妈妈做出一些滑稽的动作,直到我笑的开了花。
夏夜的日子里,窗外传来阵阵青蛙的叫声,我吵着闹着不睡觉。妈妈便抱我在院子里乘凉。我倚靠在妈妈的怀里。她拿着芭蕉扇为我扇风解暑。给我讲姥姥给她讲过的故事。满天的星星一眨一眨的,都会光临我童年的美梦。等我睡着了以后,再抱我回屋睡觉。那时候日子好长啊,长到我多么想快快长大。
最讨厌的就是开学,每次开学的时候,暑假作业永远都是完不成的。会被老师叫到外面罚站。等老师离开,我和王鹏就会憋不住的想笑。老师最喜欢的用的伎俩就是叫家长,妈妈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给老师道歉。回到家又会给我做我爱吃的炒鸡蛋。在我妈的认知里,她自己不够好,也没有要求我变得多优秀。成绩不好她也只是随口说说,每次我爸要拿鞭子打我的时候,她总会第一个出来阻拦。她和我爸说,不求儿子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考了全班第11名,妈妈问我要啥奖励!我毫不犹豫的回答想吃泡面,妈妈给了我2块钱,我拿着2块钱买了包1块钱康师傅,外加 一根五毛钱的火腿肠!剩下那五毛钱还给了妈妈。我夹了一口给妈妈,妈妈象征性的吃了一口,说不好吃。反正小时候,我爱的吃东西,都是妈妈不爱吃的。这是我一生最穷的回忆,却穷的很开心!
后来我一点点长大,到了高中离家太远,需要住校。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总是那么缺钱。动不动就管家里要钱。有一次,爸爸很久没往家里寄钱了。我那时候迷上了上网,没钱去网吧就骗妈妈要一些生活费。妈妈捡了一筐鸡蛋骑车二十多里地,到县城卖三十五块钱,再到高中校门口隔着铁栅栏给我三十块当生活费,还没等妈妈和我说两句话,我就赶紧跑回教室上课。后来我听说,妈妈骑车路上颠簸碎了两个鸡蛋,她难过了很久。鸡蛋她从来不舍得吃,都是等我放假留给我的。那段艰难的日子呀,我又不懂事。就是靠妈妈维持着一点一点坚持过来的。
再后来家里状况好了些,搬到了市里。我去北京求学,也懂事了一些。不再求一些物质的东西,走的时候带着妈妈亲手给我做的棉被。本来被子是有被套的,但我那时候太懒了,一直都不爱洗被子,每次脏了就重新买一个被套套上,我记得大学四年只买了三次被套。一直到大学毕业后,我把被子寄回家,买了新的被子。邮回去的时候已经脏到不行,妈妈打电话骂我是懒鬼投胎。
记得第一年工作,过年回家。我给妈妈买了个手机,里面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妈,谢谢您!这几年辛苦您了。”我觉得当着妈妈的面给她有些矫情,就在出发前的一天才把手机从我的包里拿出来,我想等我走以后再告诉她。就偷偷放在客厅桌子的抽屉里。那晚我从同学那回来,桌子上有张纸条,写着:“ 妈妈今天不太舒服先睡觉啦,饿的话锅里有面条,记得早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我悄悄的打开抽屉看一下手机,发现手机的位置动了。我蹑手蹑脚靠近妈妈的房间,听见她在哭。
五年前的端午节,妈妈提前给我打电话,想让我回家过节。我说可能和朋友出去玩,等过年的时候再回去。结果就在端午节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了爸爸电话,说妈妈被车撞了。我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买了一张最近的机票到家了。到医院的时候,我看到了已经水肿的妈妈,头发已经被剃光。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爸爸在旁边扶着我,怕我太激动。而我只是傻呆呆的站着,没留一滴眼泪。
第二天病情加重,妈妈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需要尽快手术,爸爸签了字。等待手术的几个小时,我和爸爸得空休息了一下。我在车上接到了护工的电话:“ 你上来一趟吧,你妈想看看你。”我火急火燎的跑到病床前,却发现妈妈并没有恢复正常的意识。妈妈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我,然后把我衬衫的扣子一个一个的扣上。从头到尾,一句话没有说。{主要头部受到了重创,基本丧失了语言能力。}护士示意我该离开了,我转身的时候,妈妈却突然拉住我的手,不肯放手。我知道她一定有千言万语想要和我说,我知道她最放不下的就是我。而她只是眼神复杂的望着神情恍惚的我,身体有些颤抖。我不相信什么回光返照,但我想那时候妈妈已经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而我也没想到,那一次的与妈妈的照面,竟然是永别。也许那时候我还无法体会离开的真正意义,但我知道,我没妈妈了。
父母和子女的区别就在于,子女也许终会在某天可以放下父母,而父母直到死的那一天,都放不下子女。
妈妈去世的时候。葬礼上,本以为自己会哭得撕心裂肺,可当大家都哭了,我却楞是没掉一滴眼泪,呆呆的站在原地,满目失意。大家就像产品走流程一样,抹抹眼泪,然后该吃吃该喝喝,在别人面前感叹几句人生苦短,其余的烟消云散。而我转头看向我爸,整个过程他也没留一滴眼泪,而且还和亲友镇定自若的谈笑风生。后来葬礼结束,我找爸爸收拾妈妈的遗物,来到他的房间,刚想推门叫他,却听见屋内传来了阵阵的哭声。
我悄悄地退回到自己的屋子,依然没留一滴眼泪。只是两眼放空,呆呆地看着白色的墙壁。以为自己可以重新生活。直到深夜,爸爸叫我整理妈妈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那部我送妈妈的手机,手机还和刚买的时候一样新。被妈妈用毛线缝了一个手机套,我轻轻的取下手机套,一张照片滑落到地面上。我捡起来,发现是我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我装模做样的拿着小铲子锄地,嘟囔着小嘴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背后是老家的瓦房,院子里还有大公鸡和我童年的秋千。我突然控制不住的开始嚎啕大哭。
回去的时候,我从衣柜里翻出了曾经妈妈亲手给我缝的被子。我决定以后把它带在身边。到北京的时候,我把被子拿了出来,闻到一股霉味儿。可能很久没洗了,我决定把被套拆下来洗一下。拆洗的时候,我摸到被子的侧面有些不规则的凸起。翻过来一看,内侧绣着一行字,绣的是“祝我儿子一生平安”。
以前啊,妈妈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和我问长问短,唠唠叨叨个没完。
“天冷了,把秋裤穿上。”
“在学校里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别在学校里不吃饭,别年纪轻轻就有胃病。”
“你怕冷,冬天就多穿一点。”
“不要那么内向,多交交朋友。”
“脾气那么暴躁,是不会被人喜欢的。”
“你什么时候回家和我说,我和你爸好准备一下。”
“需要什么就和我说,钱不够了我让你爸给你邮。”
“第一次离开家,要自己独立。”
“ 啥也不用给我买,家里啥也不缺。”
“ 挣不到钱也没事,大不了妈妈养着你。”
“ 孩啊!啥时候回家啊,妈妈给你做炒鸡蛋。”
如今,我手机里还存着妈妈的电话号码。只是,它永远都不会再次响起了。
晚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回到老家的院子。秋雨过后,整个院子也变得干净清新。水滴从瓦檐淌下来,落在水洼里溅起涟漪,水洼里的天空只有巴掌大。秋雨打落了满地的梧桐树叶,妈妈就自己慢慢的打扫着。我从外面背着小书包放学回来。妈妈收拾完院子,把菜端出来到院子里叫我吃饭。我边吃边和妈妈聊着白天和同学聊的话题。
我:“王朋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对么妈妈?”
妈妈:“人死后啊!会喝孟婆汤,忘记这个世上的人和事。然后换个样貌,换个身份重新投胎做人。”
我:“那你会重新做别人的妈妈么?”
妈妈摸了一下我的小脑袋说道:“不会啊!是和你一样,重新做别人家的孩子。”
我:“ 那妈妈做了别人家的孩子,我想你了怎么办?我都认不出来妈妈了!我怎么找你啊!”
妈妈微笑着说:“没关系!妈妈会回来看你的。到时候妈妈冲你笑一下你就知道是我了。”
我笑着和妈妈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就满意的低头夹着炒鸡蛋吃,而当我抬头看向妈妈的时候,她的样子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孟婆啊,你要是碰到了我妈妈请在她的汤里放两块糖,她这辈子吃的苦太多了,她很和善的,爱笑,你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又是一年的春天,太阳暖洋洋的照耀着大地。树儿又重新长出了翠绿的叶子。燕子也飞回来了,有风吹过门前树上的桃花。
我想,妈妈今年也该是一个小丫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