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他说他特厉害,可以打出十一次水花
初三那年,临近毕业,陈源让我在他的校服上画些动漫,我一时脑热,竟留了张纸条向他告白。
那是一个周日的傍晚,我让陈源到我家取校服。我偷偷地把写着“我喜欢你”的字条放在了他的衣兜里,想着他拿走校服后,总会在某个出乎意料的时机看到我的告白。
谁料,他到我家后,一拿起校服就将其甩开,二话不说地穿在了身上,还直夸我画得好,他顺手插进衣兜,摸出了那张纸条。
我的脸瞬间涨红,心中的小鹿乱撞,老鹿狂奔,但又忍不住偷瞄他的表情。
他展开纸条,故作茫然地问了句,“这是什么啊?”
窗外的暮色暗淡,厚重的云层盘踞在天空,夕阳只透出一点点缝隙,但我依稀看得清他的神情,他皱了皱眉,似懂非懂,而后利索地揉成一团,塞回了兜里。
“谢啦,我先走了。”他快步走出房门,头也没回。
我没有挽留,看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
初三毕业后,他到临县读书,我则去到大连读中专。我们俩还像先前一样分享彼此的近况,仿佛告白的纸条从未被他看过一样。
2012年寒假,我放假回家,恰逢他的生日,我主动跑去学校找他,想着为他好好庆祝一番,。我先斩后奏,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明天中午到学校门口见见。
隔天,我起了个大早,7点就从家里出发,打车到他学校门口时,才8点出头。没脚的大雪,渐渐盖过脚踝,我站在门口等了足足四个小时。路过的老师,还上前询问我的情况,以为我在做什么傻事。,
直到中午12点,他走出教室后看到了我,隔着人海与铁门,远远的冲我招手,我才终于见到了他。
许久不见,陈源明显成熟了许多,就连胡子也微微冒出了头,他烫了一头卷发,显得更时髦了。
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你来多久啦?”
“我刚到没多久,这是送你的。”我将蓝玫瑰和亲手织的围巾递给了他。
他接过礼物后,拽着我胳膊往教室里走去,“走,里面暖和一些。”
来到教室后,同学们都还在课室打闹,他见我双手通红,或许猜到我等候多时,坐在我的对面,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还用嘴哈气。
四目相对时,我们都有些尴尬,他或许觉得不合时宜,找来一件衣服,将我的手裹了起来。
“你在教室里坐一会儿,我去打饭给你吃。”他拿起饭盒,匆匆走向饭堂,好像慢一秒,就没有饭似的。
我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四顾环视,看着他生活的教室和同学,感到莫名的幸福。
当晚,我们在宿舍里喝酒庆生,我一口气干了一瓶啤酒,眼神痴痴地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同学见状,调侃道,“嘿,你不会喜欢源哥吧?又是送花,又是送围巾的。”
“没有,我们是好朋友啦。”我急忙解释道。
“还好你不喜欢他,不然你可抢不过那些女孩,追他的女同学老多了,你想不想看看他的女朋友啊,我带你去看。”
正说着,陈源的女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宿舍门口,身边的同学都让出了一条过道,好让她坐在陈源身旁。
眼前的女生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两颗眼睛水汪汪地望着陈源,看起来十分般配,大家急忙起哄道,“亲一个!亲一个!”
我看在眼里,喉结一动一动,像是被谁塞了只死老鼠,胃里涌出一股酸水,直往上顶。我再次拿起啤酒,吹了一瓶。
之后的事,我便忘了,只记得隔天醒来时,是在陈源的隔壁宿舍里躺着。
我走回陈源的宿舍,只见他站在柜子前换着衣服,“你醒来,我正准备找你。”
“昨天我是不是喝多了?”
“对啊,我们等等先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去。”他说着,打开柜子,发出了“哐哐”的声响,一看,竟是那条天使翅膀的项链,挂在柜门上。
原来,他根本没有把项链戴在胸前。
走去车站的路上,我一路无话,一想到他已经有了一个心爱的女孩,我的世界瞬间了无希望。
开学后,我回到大连,随着对同志圈的了解,我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取向,甚至将我和陈源的感情对号入座。有天,无意间在网页里看到同志交友软件,下载后,我认真地填写着软件上的资料,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特殊的冠冕仪式。
从此戴上了“同志”的帽子,正式入圈。
2014年春天,我在软件上闲逛,一个熟悉的头像突然发来消息,“是你啊!”
还没来得及回复,第一时间放大了对方的头像,我越看越眼熟,但又想起不在哪见过。
“你是?”我客气地问道。
“不记得啦,我们一起爬过山的。”
我仔细回想这几年来爬山的经历,才恍然想起对方是陈源的发小,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长相平平。
“我想起来了,你是小鹏,陈源的好朋友。”
“没想到你也是同志啊,你喜欢陈源吧?”他一点都不避嫌。
我急忙否认,“才没有,就只是好朋友。”
“别装了,我看出来了,不过我告诉你,我和陈源发生过关系,他有八块腹肌,你就别觊觎陈源了,他不会喜欢你的,我比你更了解他……”
我一时恼怒,像是被羞辱了一番,二话不说地将对方拉黑。随后立马给陈源发去消息,质问道,“你和小鹏有没有做过?你到底是不是同X恋!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我的语气有些歇斯底里,像是心爱的蛋糕被人践踏了一般。
可是,他迟迟没有回复。
我点开他的QQ空间,起初还能看到他发的动态,后来,却被他上了锁。
我开始无心于学习,整日整夜的想他,想要得到他的答案。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默默地守护着我们的感情,哪曾想会被他的发小捷足先登。于是,我选了个周末,回到了老家,我想要弄明白他们的关系,至少也要知道他有没有喜欢过我。
再次见到陈源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带着我四处瞎逛,还一如既往的与我聊天。
所有的怒气,都被他的温柔化解。
我一边走着,一边问道,“你没收到我发给你的消息么?”
他直视前方,没有回答,像是逃避。
“你说话啊,小鹏说你是,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依旧一声不吭,走在我的身旁。
“好,那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了。”我取下他送我的项链,放回了他的手里,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又是一阵熟悉的沉默。
我转身跑远,一边大哭,一边强迫着自己别回头。
那天以后,我们默契地删除了彼此的QQ,我只是不明白,他明明知道我喜欢着他,为何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六年过去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而陈源到底是不是同志,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也都已经不再重要,所有的答案,都写在了岁月里。
我时常会在搜索栏里敲出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看着他带锁的QQ空间,却无法留下我想对他说的只言片语。
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你最近好么?
2015年夏天,我作为优秀毕业生,被学校分配到大连的某建筑工地上班,那时的工资只有1600元,宿舍六个人,除了我,都是农民工,生活环境又脏又乱。为了省钱,我每天都要吃上一顿泡面,有时饿的不行,就买上两个馒头和一包榨菜。
尽管如此,我还是努力工作,同时也不忘在软件上寻寻觅觅,试图找到那个深爱我的男人。可最后,却让自己沦为了命运的人质。
有次感冒,我吃药打针近半月,却迟迟没有好转的迹象。后来,身上开始出现了红色的疹子,起初是在大腿内侧,随后却蔓延到了胸口。
我开始感到害怕,跑去皮肤病医院,医生给我开了一些常规的药膏和中药,可是吃了一个多月的药后,脸上和手上的小红点依旧没有褪去。
我再次请假去到医院,医生大惊失色,让我赶紧验血,等待结果的那两个小时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推过,空气像果冻一样凝固起来,一切都如同被放慢了节奏。
我点了一碗面,却一口没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直到下午两点,医生才告知我感染了梅毒二期和HIV。
那一瞬间,一股能渗入骨髓的寒意猝不及防的袭遍周身,一阵疼痛感从心房传到了喉咙,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那些时日,我奔走在大连的各大医院,一个人面对这悲惨的现实。
在医院里,我把自己佯装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回到家后,才放肆地嚎啕大哭。
后来,身体随着治疗慢慢变好。只不过,每天晚上十点,准时的闹钟一响起,我便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段日子。
2018年初,我换了工作,赚得多,自然也就累的多。通宵、喝酒、应酬,有时还要背着领导同事偷偷去厕所吃药,嘴里含着药后,若无其事地回到酒桌,而后拿起酒杯,一杯下肚。
这些辛苦,换来了职场上的晋升,18年7月,我走到了设计师组长的位置,仅次于设计总监。
我本打算攒些钱后辞职回家,休息一阵,谁料计划被一位网络上的陌生男子打乱,他以恋爱之名,行骗子之事。
他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总在最合时宜的时间点出现,说些宽慰我的话,有时,还会与我暧昧几句。
聊了几天后,我们互换了相片,他的外表与陈源神似,一张娃娃脸,两个小虎牙,两个酒窝,笑容从心里透出来,比春天的朝阳还要温暖。
他会陪我到睡着的前一秒,也会在我醒来时第一时间发来早安,在我心情低落时,他会发来搞笑的视频,在我需要陪伴时,也会说些甜言蜜语。
后来,他得知我上班辛苦,建议我做些副业赚外快,还说现在的年轻人哪个还靠正职赚钱。
在他的诱骗之下,我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的存款投入了一个理财平台,按照他告诉我的数字投注,从而得到翻倍的收益,但是,下注前需购买筹码。
第一次,我投了一千块,很快就涨到了一万,可到提现时,却被告知要将筹码的金额提到10万才能把兑换成现金。于是,在他的指示下,我再次投钱,利用网贷筹钱。
我越陷越深,直到微信被他拉黑后才突然惊醒。
钱没了,人也没了,我多年的积蓄就这样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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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我辞去工作,将自己关在家中,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故乡。母亲见我精神恍惚,把我带到了医院,确诊为抑郁症。
那一年,我24岁。
后来,父母为了减轻我的负担,帮我还清了债务,还一直陪在我的身旁,鼓励我重头来过。
那个我从小就想逃离的故乡,那个看似不完美的家,而今成了我栖息的港湾。
我时常在夜深时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发呆,试图从记忆的深处寻找过去的快乐和假如。
假如14年的夏天,陈源说他喜欢我;假如我早点睡去,没有在软件上如饥似渴的约人;假如我约到的男生,没有在中途将安全套取下;假如他把安全套取下,但我吃了阻断药;假如没有遇到那个爱情骗子……那我的人生会不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那些看似平平常常的转折,突然从记忆中提取出来,都在我的人生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想过一走了之,但又不愿看着自己的生命就此结束。
我期待着未来的某个早晨,我学会释然,学会放下,扔掉所有的昨天。
推开窗户,清风拂过,我什么都没有做,就能感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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