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一家搬进荣国府,府里少男少女们的青春期也开始萌芽了。这一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信息量极大。
假设你刚开始追《权力的游戏》,编剧就跳出来告诉你,奈德史塔克要被砍头,凯特琳夫人要被割喉,布兰要断腿,罗柏要被砍死……你还看得下去吗?
这一天,贾宝玉做了人生的第一场春梦。梦里,警幻仙子,用一堆册子和十二支仙曲,剧透了他爱的姐姐妹妹的大结局,大部分都不得善终。
与其说是春梦,不如说是一部暗黑恐怖电影。
电影的色调,如果你看过电影《被讨厌的松子的一生》,就是那种塑料一样的锐利的艳丽,画面像噪点过多的照片,音效是吊诡得让人不安的热闹。
早春的一天,宁国府的梅花开了,邀请贾母等人去赏花。不过是一场平常的家宴,少年宝玉无聊得要睡着了。
贾蓉的妻子秦可卿于是带宝玉去睡午觉,她比宝玉低一个辈分,得叫她叔叔。
秦可卿先带了宝玉去上房,里面的字画,不是劝学的鸡汤,就是教做人的大道理,憎恶经济学问的宝玉不肯在那里睡。
于是,侄媳秦可卿带宝玉去了自己的卧室。
秦可卿这个角色,是贾家不伦关系的象征,怪就怪警幻仙子给她安排的人间剧本比较坑吧。她和自己的公公贾珍有染,这次,她又将出现在小叔子宝玉的春梦里,当起他的性启蒙老师。
秦可卿的卧室香艳华丽,细细的甜香让宝玉一进屋骨头就软了。陈设很奢靡,什么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红娘抱过的鸳鸯枕……为接下来的春梦营造了暧昧朦胧的氛围。这也没办法,秦可卿和贾蓉是年轻夫妻,这是他们的卧室。
宝玉才合上眼,就入梦了。
警幻仙子出现了,作者用了一大篇赋来形容她的美貌,极尽赞美之词。宝玉开心地叫她神仙姐姐,央求她带他去四处游玩。
警幻仙子说好,相遇就是缘,我新填了《红楼梦》仙曲十二支,随我去看看吧。
太虚幻境出现了,入口对联写着,“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暗示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人生,全都是泡沫。
宫殿出现了,门上写着,“孽海情天”,里面有许多配殿,“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暮哭司”等等,一个比一个丧。
宝玉求神仙姐姐带他进去玩一玩,警幻仙子直接带他去了名字最惨的一间,“薄命司”。
在那里,他看到了许多册子,上面写着他爱的姐姐妹妹的命运。这时候的他还看不懂。
“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他最喜欢的丫头晴雯死了;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他最依赖的丫头袭人嫁作他人妇;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他最怜惜的香菱客死他乡;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他的林妹妹宝姐姐,一个死去,一个守寡……
这些姐姐妹妹是贾宝玉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她们聪明美丽,散发着珍珠一样的光芒,但她们都将离他而去。
警幻仙子怕宝玉看懂了,泄露天机,于是把懵懵懂懂的他拉去看歌舞。
色彩越来越艳丽,剧情越来越冷血。
他闻到了一缕幽香,名字叫“群芳髓”,春去秋来,群芳碎,这是女孩子们的心碎;
他喝了一杯香茶,名字叫“千红一窟”,情劫难逃,千红一哭,这是女孩子们的眼泪;
他喝了一杯酒,名字叫“万艳同杯”,殊途同归,万艳同悲,这是女孩子们的命运。
饮酒间,十二个舞女上来了,舞姿曼妙,声韵凄婉,一首比一首悲惨。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起秋流到冬,春流到夏”,他心爱的林妹妹哭干了眼泪;
“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他敬爱的大姐姐死在宫墙里;
“无瑕白玉遭泥陷,王孙公子叹无缘”,他欣赏的妙玉被强盗抢走……
那些出现在宝玉生命里的姐姐妹妹,将被命运一个一个撕碎,而此时的宝玉一无所知,在美酒美人仙乐之间,恍恍惚惚。
绮丽的梦还在继续。
警幻仙子把自己的妹妹可卿许配给宝玉,并教他巫山云雨之事。
两人共度春宵,第二天手牵手外出游玩,路过万丈迷津,宝玉被夜叉海鬼们拖下去,惊得大叫,“可卿救我”!
一场春梦就此结束,一生的故事也讲完了。
大学的一次课堂作业,我曾写过这一回,当时我说这该是一部很精彩的影视广告片,声色俱全,形式多样。今日我再想起来,这部片子暗黑得恐怖。
梦里有最美丽的颜色,彩虹一样的缤纷,到处是残忍的谜语,每一个都是一个爱人的离去。
《权力的游戏》里,席恩被恶魔小剥皮捉住了。小剥皮问他,你身上哪一部分最不重要,我们从那里割起吧!
不管选哪一个,都是切肤之痛。那些姐姐妹妹,是宝玉的青春啊。
第一场春梦,他在青春的墓园里,饮酒作乐,喝着心上人的泪,看着死亡之舞,而他毫无察觉。
若干年后,面对执意要出家的惜春,宝玉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场梦,原来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他大彻大悟,考了个功名给家里交代,拂衣而去。
【小剧场】
吃了我的安利,跑去看87版红楼梦的老板娘问我,为什么林黛玉这么作?每次薛宝钗和贾宝玉说话,她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在一旁哀怨地看着。
我给她模仿了一下俩人的心理动态——
林黛玉:我的初恋有个关系很好的小姐姐,有颜有钱有才有势,善解人意得人心,又有母亲哥哥和大姨妈、大舅舅罩着,是一个技能点满的白富美。而我寄人篱下,孤苦无依,不会讨人喜欢,只得他一个知心人。她这么优秀,宝哥哥会不会喜欢上她?要是喜欢上她了怎么办,我怎么办呢?
贾宝玉:大家都是姐妹。
哈哈哈哈,我想很多恋爱中的女孩子都会有这样胡思乱想的经历吧。
你辗转反侧,内心千回又百转,惊涛骇浪起又平,而他一脸茫然,问你怎么了,我跟她没什么啊。
我们稍微注意下,就会发现,林黛玉拈酸吃醋的小性子,全是对着宝玉一个人使的,这是一个恋爱中的少女正常的反应啦。
从薛宝钗出现开始,她就有了危机感,焦虑和忧虑并存在她的潜意识里。直觉也没有骗她,薛宝钗不是假想敌,确实是她的情敌,最后披上凤冠霞衣嫁给了她青梅竹马的宝哥哥。
贾宝玉的青春期从一场春梦开始,而林黛玉的青春期从为心上人争风吃醋暗暗较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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