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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我们去你家睡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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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年10月,陈克约了武飒见面。距离两人上次见面,仅隔了一天。上次他们去吃了拉面,又在“爱巢”里打了一会儿游戏。

     

    “今天看个电影?”武飒回到教研室,一边放下教案,一边回着信息。办公桌上还摆着陈克送给他的一瓶紫色幸运星。

     

    “不了。有事和你说。”陈克的信息咻地飞了回来。

     

    到了见面地点,武飒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克从一辆艳红色的“新马六”上下来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笑着问,“这车是……?”

     

    陈克没见丝毫犹豫,“我老婆买的。我要结婚了。我是异性恋。咱俩分手吧!”说完,他甚至没给武飒询问的时间,转身上了车。那车连火都没熄。

     

    武飒心里咯噔一下。这一切就好像十二年前,陈克刚刚高中毕业,对他的那次表白。

     


     “我想请你吃麦当劳” 

     

    2008年8月,31岁的高中老师武飒从羽毛球馆走出来。他故意弄得一身汗,连澡都没洗。等下要见的人,是奔着结婚去的相亲对象,一个和自己同样在教育系统工作的同龄女人。

     

    武飒还是按时到了。中等身材、穿着米色碎花连衣裙的女人正在路边徘徊,看到武飒并没有太多惊喜,“今天去看看沙发吧?”两人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见面,已经开始着手婚礼的大小事宜,武飒对此很少发表意见。

     

    “老师,我是陈克,我考上大学了。”“陈克?”武飒忙问,“考了哪里?”电话那端,刚满十八岁的陈克报出一所大学,是本地一所并不算好的二本。

     

    武飒并不是陈克的班主任,接到电话时愣了一下,又看了看身边的女人,还是对电话那端透着蹦蹦跳跳的声音说“恭喜”。

     

    “老师,你在哪里呢?我想请你吃个饭。”陈克说。武飒一愣。2008年,网络还止步于QQ,连微博还有一年才会诞生。武飒对陈克的印象仅止于2007年一则“恶作剧短信”。

     

    那是武飒第一次做班主任,也是第一次从高一跟到高三。陈克是隔壁班一个喜欢踢足球的小个子男生。那次,武飒的班级和陈克的班级踢比赛,武飒的班级输了。武飒为了让学生开心,带着二十几个小伙子去吃麦当劳。碰巧陈克也在。武飒拍了拍陈克的肩膀,“黄金右脚,踢得不错。”顺手递给他一个麦辣鸡腿堡。

     

    如果事情到此结束,武飒不会对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的陈克有更多的印象。当天晚上,武飒的飞利浦手机上收到一则短信,“我喜欢你。”换做平时,武飒会按着号码打回去。那天他却忍住了,因为短信后面跟了一条由大写的汉语拼音组成的小尾巴——“CHENKE”。

     

    武飒的沉默似乎是纵容,又像责罚。陈克再也没发过短信。武飒多少有些心虚。他是喜欢同性的,但不希望更多人知道。

     

    那天陈克说要请武飒吃饭,他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女人对此不太满意,但也觉得,考上大学的学生想请老师吃个饭,的确是不好推脱的。

     

    当武飒坐着出租车赶到陈克所说的商场时,陈克已经在等了。见面第一句话,他说,“老师,其实我没考上大学。”武飒心里一紧,忙仔细打量这个皮肤黝黑、寸头、方脸的男孩,他的眼睛明亮,透着直愣愣而无畏的光。

     

    “你骗我?”

     

    “我想请你吃麦当劳。”

     

    一直到最近,武飒回忆起这些事,才会问自己,他和陈克究竟谁更疯狂。一个是曾经的老师,一个曾经的学生。第一次“约会”,两人面前摆的都是麦辣鸡腿堡套餐。这也将成为接下来的四年里,聚少离多的生活里,他们最经常吃的“饭”。

     

    而在2008年最热的月份,陈克还额外买了两份草莓味圣代。

     

    武飒不知道如何安慰或鼓励眼前这个生龙活虎、大快朵颐的少年。陈克吃得很快,原本汉堡就不大,他抹了抹嘴,开始用力吸着纸杯里的可乐,武飒听见冰块碰得稀里哗啦的响动。

     

    “你没考上大学,该我请你吃的。”武飒还把自己往老师的角色靠拢。但这个18岁的陈克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他直接开口说,“老师,我喜欢你。”

     

    武飒懵了。一来自己是老师,陈克是学生。二来自己比他大那么多。三来陈克没考上大学,接下来回学校复读的话,两人见面会不会很尴尬?四来……陈克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同性?

     

    武飒自认为在学校里一直把自己伪装得很好。作为一个有编制的老师,他生怕露出马脚,一旦被同事、家长发现……

     

    陈克大概以为武飒没听清,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老师,我喜欢你!”这一嗓子,把旁边几个人的目光也拿了过来。武飒窘迫地又点头又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你打算复读还是家里有别的安排?”武飒忙起了新话题。陈克想了想,“家里让我去当兵。”这时,武飒才发现,陈克有点“愣”。他似乎分辨不出过于细腻的情绪。如果不是这样,陈克大概也不会表达出对他的感情。

     

    “老师,你还吃圣代吗?”陈克已经快速吃完了自己那一份,对着武飒那杯已经有些融化的圣代努努嘴。武飒忙把圣代推到陈克的面前。

     

     

     “老师,老师” 

     

    武飒没有跟父母一起生活,他住在为结婚准备的房子里。房子装修好不过三个月,便搬了进来。每天早上六点出门赶往单位时,一定要把窗户都打开,不然晚上到家、装修遗留的味道还是有点大。

     

    毕竟是新房,没什么生活气息,连新窗帘、新床单、新被罩,武飒都没用。他带了自己以前用的旧被褥。

     

    武飒在这间崭新的房子里,只觉得落寞。房子明明是自己买的,可躺在双人床上,他只愿缩在一边。房子里新家具的味道,让武飒有些不安。

     

    那顿饭之后,也不过隔了一天,陈克给武飒打电话,说想见他。武飒本可以拒绝,但还是同意了,两人约着去打羽毛球。那次,武飒带着陈克去了常去的球馆,被熟人撞见,“武老师,这是?”武飒有点尴尬,“我学生。”

     

    武飒和陈克见面越来越多,打球、看电影、吃麦当劳。武飒都听陈克的。十三岁的年龄差,让武飒有着天然的保护欲和责任感。两人在日复一日的见面中,越来越熟悉。武飒也明白,为啥陈克的父母不愿让他继续学习了。

     

    一次看电影,后面的两个高中生一直在吵闹。第一次,陈克扭头对他俩说“小点声”,两个身高超过陈克的高中生愣了一下。短暂安静后,嬉笑继续。陈克腾地站起来,隔着椅子,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衣服下摆,那人没设防,被拉了过来,陈克给了他重重一耳光,声音又响又脆。两人愣住了,刚骂出一个脏字,陈克马上指着他俩的鼻子,“不服出去弄死你俩。”接下来再也没有人大声说话。

     

    武飒一开始以为陈克是个暴脾气,后来才明白,他只是有些虎:学习学不明白,打架一个顶俩。能用拳头解决的,几乎不会用嘴。

     

    那天看完电影已经夜里十点多,武飒对陈克说,“我打车送你回家。”陈克直接说,“我想去你家住。”武飒的心立即痒起来。也许是青春期的缘故,陈克身上有一股特有的味道,像是汗味,又不全是。

     

    晚上十一点多,两个躺在一起的人,一个男人,一个少年。他们都很主动。让武飒有点尴尬的是,一开始他想做更有攻击性的一方,但陈克坚挺着,一直用动作暗示他,要他屈服。武飒很少做被动方,那天他顺从了,在被陈克狠狠地压下他的头和反扣住他的手之后。

     

    可就在水到渠成时,陈克忽然软了。反复两三次,武飒不耐烦起来。等到陈克被按在床上的时候,他低声喊了两句“老师,老师”。武飒忽然心里一酸,把陈克翻了个个儿,眼睛一闭,含了下去。


     “你就结婚呗” 

     

    武飒直到那时才第一次想过停下结婚这件事。但他还是象征性地问了问陈克。

     

    还不到十九岁的陈克回答,“你就结婚呗。”

     

    婚礼是在陈克入伍后举行的,那时武飒和陈克在新房的新床上已经有过不下十次的肉体碰撞。

     

    武飒想喊停婚礼。但婚礼是个大工程,从新房布置到喜宴预定,从礼仪彩排到喜帖通知,这个时候取消?何况在3月份就已经领了结婚证。

     

    陈克当兵,武飒结婚。每年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人一旦开始习惯某种生活,就会变得不想改变,哪怕现状沉闷无聊。2010年,武飒还在被催促着要孩子时,父亲突然中风瘫痪。全部催促戛然而止。

     

    武飒的妻子阿胡,不姓胡,因为爱打麻将,牌运好,常打常胡,陈克就管她叫“阿胡”。那段日子,每到周末就去打牌的阿胡开始去武家帮着武飒和母亲照顾父亲。

     

    结婚这几年,武飒和阿胡几乎没有做爱。陈克在的时候,武飒的欲望都发泄在他身上。陈克不在,他就靠手。阿胡呢?武飒并不想知道。她从不主动要。

     

    “妈,爸这一瘫痪,你年纪也大了,照顾起来很吃力啊!”阿胡一边把父亲换下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一边对母亲说,她的声音温柔。父母住的是单间,还不到五十平。母亲正在卧室给父亲套衣服。阿胡的嗓门不高,但在厨房的武飒和在卧室的父母都听得清清楚楚。

     

    “妈,你俩年纪大了。我也是为你们考虑。把这个小房子卖了,买个大些的,我们四口人一起住,也方便照顾你。”

     

    武飒冷笑一下,“房子写谁的名字?”阿胡笑了笑,“当然写你的。”一直沉默的母亲松了口气,“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阿胡马上接口,“妈,你这话也太见外了!”武飒用筷子敲了敲碗,冷冷地说,“吃饭!”

     

    老房到底卖了,新房到底也买了。但买的是一处高层,有电梯,方便母亲推坐着轮椅的父亲下楼去晒太阳。因为新房子的地段没有老房子好,面积也翻了倍。只是没有按阿胡说的,写武飒的名字,写的是母亲的名字。

     

    “妈,你不要听她的。写我的名字,也是我们的婚后共同财产。”武飒对母亲说。这话是背着阿胡的。母亲一开始还在说“这些将来也都是你们的”,听到这话,老人家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后来武飒想,或许母亲就是从那时开始察觉,自己和阿胡的日子大概也只是在撑着。

     

    谁又不是撑着?武飒搂住陈克时想,两个男人在一起也是撑着。陈克从没劝过武飒离婚,他似乎不太关注这些。两人一起吃饭,若是普通的米饭面条,陈克就不太开心。如果是麦当劳的汉堡,陈克就会开心,他一开心就喜欢叫武飒“老师”,不开心就叫“喂”。那时还没有炸鸡配啤酒,后来武飒第一次给陈克做炸鸡配啤酒时,陈克已经退伍。他在一个事业单位的保卫科上了班。

     

    而陈克不知道也不在意武飒的婚姻是否继续。但武飒对此很介意。他对阿胡说,“我从来没有惦记过你爸妈的钱,你为啥惦记我爸妈的。”“还不是为了我们嘛!”阿胡听起来很委屈。武飒到底没有勇气,把那句“咱俩连床都不上”说不口。但他说出“要不然我们离婚吧?”阿胡哭了很久,哭到这事不了了之。

     

    离婚掀起了武飒心中的暗流。这暗流伴被陈克更多次地在充满弹性的床垫上一声声叫着“老师”“老师”,又藏回了武飒的心底。

     


     “我也要结婚” 

     

    武飒想不明白,为什么每天见面、吃饭、散步的陈克,会告诉自己,他有了女朋友。

     

    陈克在保卫科的工作并不开心。他处理不好同事间的关系。2015年,陈克辞职,跟谁也没商量。武飒知道后,也没有责怪他。两人从租来的房子里出来,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

     

    武飒推开家门时,看到阿胡瘫在床上看手机。厨房里一如既往冷冷清清,冰箱里的速冻食物肩负着厨房的大部分职责。但武飒和阿胡间没有争吵,更没有交流。

     

    2009年起,武飒和阿胡便不在一张床上睡了。阿胡住南屋,武飒住北屋。他每天六点五十要到学校,阿胡则是八点。两人的日子越过越远,武飒可以把复杂的方程式在黑板上推论得头头是道,却没办法把生活这道方程式解清楚。

     

    陈克没有再工作。每个月武飒会给他一千元零花钱,再加上租房和吃饭。一个月下来四千出头。陈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如今头发越来越少、身材越来越胖,武飒倒也不担心他会背着自己出轨,“他没那个机灵劲儿。”

     

    可今天,陈克忽然说,“我是异性恋。”武飒想再“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不可能了。十二年了,武飒还是习惯于将陈克视为半是学生半是恋人。“你也给不了我一个家。”陈克不知何时变成了另一个人。

     

    武飒又懵了。看着陈克开着红色的马六,来了又走了。武飒约陈克见面,陈克不肯。武飒心里就仿佛埋了一颗雷,他想踩爆它,又不确定引信在哪里。

     

    回到家,阿胡在自己的房间里,短视频唧唧呱呱叫着,她时不时大笑几声。两人连话都没说。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时,武飒对自己说,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43岁的武飒眼瞅着44岁的生日步步逼近。往年的生日,都是武飒觉得很别扭的日子,甚至超过了春节。春节阿胡回去陪父母,陈克也陪父母,他自己心安理得地也在陪父母。可生日,他怕妻子给他过,又怕陈克不陪他过,还怕两人都要给他过,最怕谁也不想给他过。

     

    今年的生日,应该是谁也不给他过了。没想到,陈克在这天主动约他见面,——当然没有生日礼物。四年多不工作,基本上都是武飒给他钱。两人在“爱巢”里见面,武飒开门见山,“你为啥要结婚?”他不相信他是异性恋。两个男人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怎么还是异性恋?

     

    “你可以结婚,我为什么不可以结婚?”陈克反问,“我的战友都结婚了,以前的同事也结婚了,我为什么不可以结婚?”别人都做了的事,他也要做。

     

    “那我离婚,总可以了吧?”武飒气急败坏地拍了桌子。陈克气性更大,把沙发上的抱枕扔了过去,砸在武飒的脸上,“那我也要结婚。”两人扭打起来。

     

    那不是武飒和陈克之间第一次“武斗”。一言不合就动手,在他们并不罕见。打完这一架,武飒和陈克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衬衫的扣子被拽掉,毛衣撕开了口子,桌子倒了,上面的杯子碎了一地……“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武飒抹了抹嘴边的血,问道。

     

    “我不管你离婚不离婚,我肯定要结婚。”

     


     武飒笑了 

     

    武飒已经没心情去查阅有关婚姻法的条文。从2008年领完结婚证,武飒就不想继续这段婚姻。可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一天要迟了十二年才来。

     

    武飒只盘算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拟定好了财产分割协议。他名下的房子、存款都留给阿胡。如果阿胡想要车子,也可以留给她,只是她不会开车。

     

    武飒走回家的脚步很轻松,对阿胡说话也迫不及待,“离婚吧!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太痛苦了。”阿胡一句话没说,就哭了。

     

    换做平时,武飒可能转身就回自己的房间了。这一次,他等着阿胡的哭声从小到大、再从大到小,等到阿胡说出那句“老了也是个伴”,武飒的语气平静但掷地有声,“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武飒心里有愧,但不是因为有了陈克。甚至可以说是恰恰没有了他。

     

    武飒没和任何人商量,只想补偿阿胡,以迅速结束这一切。为了求快,他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给了阿胡。阿胡哭归哭,但在半小时后,同意了。

     

    阿胡把武飒那张存款空空如也的工资卡还给了他。当晚,武飒搬到了父母家,跟父母说他打算离婚。母亲点点头,没再多问一句。那时,距离2020年春节还有四个月。

     

    阿胡说想冷静一段时间,再去办手续。武飒不同意。住在父母家的沙发上的他,不能再等了。他已经等了十二年了。

     

    “房子还租吗?”“爱巢”的房东发来短信,他打算每月涨三百块钱。“太多了,涨一百吧!”武飒回。“我劝你还是别租了”,房东是90年代下岗的工人,房子还是老旧小区,“大家都说你也不在这住,浪费钱干嘛!”

     

    跟阿胡离婚后,武飒没有去“爱巢”,那里全部是他和陈克的回忆:一起睡的床,放着两人衣服的衣柜,他们搂着一起看电视的沙发……武飒心头一酸,嘴上强撑着,“不关你事,三百就三百。”但这次,武飒只续了半年。

     

    2019年11月初,从民政局走出来时,武飒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阿胡一开始还哭着。拍照前,她特意躲到洗手间画了个妆。阿胡很少画妆,手法生疏,这一次显然扑了太多粉,脸和脖子泾渭分明。武飒竟没忍住,笑了。

     

    2020年1月,陈克找到武飒,两人一如从前地坐在“爱巢”里。“我们不分手吧!”陈克说,“我一个月可以见你一次。”

     

    武飒痛苦得面孔扭曲起来。眉毛、鼻子皱着,嘴咧开、倒吸着凉气。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因为太用力,掌心有些发白。以至于在旁人看来,好像陈克讲了什么笑话,让武飒忍不住在大笑。

     

    陈克的头低着,似乎在想着心事,又像什么都没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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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来自公众号:GS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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