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2021年的春节,不少艾滋病感染者选择了独自留在工作的城市过年。
这样的选择,相对于2020年的年初,多了孤独、少了担心。多了思念,少了纠结。多了自由,少了束缚。
今天的故事,虽然日常朴实,但也会让我们感受到生活里的烟火气。
我取消了所有车票
我今年 28 岁,籍贯安徽,现居沈阳。跟大多数人不同的一点是,我携带有 HIV 病毒,已经和它们共存 5 年多,大约 2000 个日夜。
腊月二十九下午,我提前下班,回出租屋打扫卫生,收拾行李,把家里的钥匙、老家的公交卡、给家人准备的红包、洗漱用品和保暖衣物等等都准备好,一切就绪。到了凌晨我准备睡觉。
是的,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决定回家过年的。说不清是理智战胜情感,还是被去年春节阴影的支配。睡醒一觉,我取消了所有机票和动车票,决定过一个独居春节。
做完决定,我给父母发了信息,说因为疫情的缘故,今年决定不回去了。父母问我缺不缺钱,需要不需要他们过来。我琢磨了一下,这样回复,“我想试一下成长之后,一个人面对生活的感觉。等到五一,我一定会回去的。”我说的是发自内心的话。
我时常感觉,自己作为一个艾滋病感染者,尤其是没有男朋友,一直单身。不如提前感受一下,在这样的春节,是不是独自也能应付得来?
从决定的当晚到后来春节独居的日子,我发现,随着年岁渐长,人生越来越需要直面孤独。就像梁博在《想念》里唱的“其实孤独从来都和那些节日无关”。
我曾被父亲跟踪
一个人过春节,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今年也不允许放烟花。安静的日子里,更适合我去反思。短短的六天时间里,我感觉沈阳的氛围和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超市依旧营业,电影院人很多,商业街也很热闹。每天我做好饭,看看电视,再去散散步,日子过得很充实。
这样的感觉更让我想了很多关于感染艾滋病之后这些年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就是,凡事都要自己决断。
人生怎么走,生活怎么过,追寻什么意义,承担什么代价,再没有人为你操心。
怎么选择,是自己的事,而怎么评价是别人的事。
正因为如此,如果有幸能有一二知己理解你独立的选择,那是弥足珍贵的事情。就像浩瀚海洋里相距甚远的一座座孤岛,尽管分离,但是“若比邻”。这份理解能够战胜物理上的距离,将孤岛连在一起。
小时候,家人基于血缘关系和共同经历而紧密相连,但随着绝大多数年轻人的出走,分离是无可避免的,我们剩下的仅仅是共同的回忆和血浓于水的亲情。但是,由于后来的我们缺乏共同经历,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们,对彼此的理解也必然会渐渐减弱,甚至消失不见。
基于疫情的自我选择,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过春节,一个人决定吃什么、看什么、出不出门、几时起床……这是一份独属于我的生命体验。
如果说平日远离家乡、远离父母,并没有让我感觉到眷恋。那么这一次独居的春节,反而消除了从2020年到现在,我对于父母的“怨恨”。当时,在新冠肺炎疫情中,我好不容易去疾控中心取药,居然被父亲跟踪了!
当我发现身后的父亲时,我能明白,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很奇怪。为什么一定要出门、走很远的路,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我硬着头皮说,是我要打狂犬疫苗。我知道父亲不信,可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懦弱,也有一种被父母伤害的感觉。这或许就是没有长大吧!
我学乖了
正因为之前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对我身心造成了持续不绝的影响,所以这次我学乖了,不敢再抱任何侥幸心理。对于新冠肺炎疫情,我认真做好各种防护。
新型冠状病毒和 HIV 病毒,同样是传染病,同样有人恐惧、歧视、谩骂,但也有人怀着同理心,以勇气鼓舞着我们,以行动帮助着我们。
阴影笼罩下坚持不戴口罩出门的行为,在本质上,和明知不戴套有可能感染疾病但仍然不戴的行为,没有区别。
个人经历告诉我,不能抱有侥幸心理。
一秒的决策,戴或不戴,会导向截然不同的后果。
病毒面前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做好安全防护措施,不暴露在风险之中,是保护好自己从而照顾其他人的前提。
得知我一个人在沈阳过节,当地的社群组织“爱的援助”的一位工作人员、也是我的朋友,还邀请我去他家,但是我拒绝了,因为我想过一个属于自己的春节。他反复确认我提前领取药物后,才放下心来。
肩负起自己的“秘密”
作为 HIV 携带者,需要不断服药。
2020年我看到的很多新闻,至今仍让我难以忘怀。
有一名湖北天门的男同志,因为疫情扩散导致封路,他存在断药危险。一旦断药,原本休眠的病毒会重新大肆复制。同时,他正在服用的免费药品很可能压制不住病毒,也就是说,会让病毒产生耐药性。一旦产生耐药现象,就需要自费更换更高级的药品,而高级药品的价格不是一般感染者能轻易负担的,特别是学生和低收入群体。
于是这位同志发起了求助,但上门的工作人员却直接将他感染 HIV 的情况告诉了他的父母,侵犯了当事人的隐私,在网络上引发热议。这是其一。
其二,我看到微信里有人们转发的 EXCEL 工作表格,内有某某市某某区所统计的该辖区内湖北武汉归来人员名单,五百多人的姓名、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等信息赫然在列。
我推测,是掌握信息的工作人员将文档转发给了亲友或同事,然后他们又发给了其他人。这种含有许多个人信息的文件不知要辗转多少道才能被我看到,这就说明,这五百多份本应合法使用、依法保护的个人信息,被非法泄露了。
我想起七年前,我的老师带我到医院看病,当时我尚不知道自己已经感染 HIV ,而医院抽血后做了病毒检测。在并未询问我个人是否同意的情况下,医院单方面直接将结果先告诉了我的老师。我整个人都崩溃了。
如果单纯依靠外界保护隐私,不如自己好好保护自己,守护自己的秘密。
以上,是一名春节独居青年的一点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