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成都的天气一如往年,云层厚重,罕见阳光。
成都火车站的售票处,一对中年父母拉扯着、摇晃着瘦小单薄的儿子。率先开口的是母亲,“你到底要干什么?在家刚过完年,说是回学校,怎么买票去湖北?我早就发现你和一个男孩子聊得不一般,你俩到底什么关系?”一叠声的发问,似乎耗尽了肺里的空气,“你到底怎么了?”
男孩在售票处哭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母亲的这些问题,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从问话中,他猜到母亲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同性恋,就要去看“男朋友”了。连“男朋友”的名字,母亲都丝毫没有迟疑的、准确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咬了出来。
这个名叫公确桑达的藏族男孩,忽然被父亲的嚎啕大哭吓了一跳。一直沉默的、五十多岁的父亲仿佛孩子一样,完全不顾及旁边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大声哭了起来。
一家三口,三种完全不同的情绪。三年前,人来人往的成都火车站的这一幕,刻在公确桑达的心中,反而因为刻得太深,如今再想起来,觉得像没发生过。
上海的小康巴
成都的冬天并没有那么冷,但那天公确桑达却裹得像一头熊。被父母连拖带拽地从售票处弄到家里。一进门,父亲呵斥着让他跪下,“养你这么大干嘛!”父亲用的是藏语。
跪在客厅里的公确桑达心里已经崩溃,眼泪止不住,反复地对父母念叨着,“我不是不正常,这件事没法改的。”
“你都这样了,干嘛上北大?我们也不要在成都,我们回拉萨,你就打工去吧!”回到家也坚持着不肯哭出来的母亲,执拗着。她已经不再像在外面那样,说着汉语,也改成了藏语。公确桑达也下意识地用藏语回应着母亲。
在公确桑达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个活泼的人,从不介意让儿子看到自己对丈夫撒娇,“你看人家老婆都有这个,你怎么不给我买?”“你也不帮我洗洗碗,也不爱护我一下!”平时,父亲很喜欢讲笑话,逗母亲情急之下口误,一家人笑声不断。而这些,在那个阴冷的下午,都消失了。
跪在地板上的公确桑达恍惚间看到七年多前的自己,那时他还和父母一起生活在拉萨。母亲单位旁是一处叫做团结新村的地方,全是上世纪五十到八十年代的红色苏式建筑,在满是酒吧、咖啡馆、民宿的拉萨开辟出一座陈旧而奇异的“岛屿”。破旧的红色砖楼,杂乱而干净的小巷子,仿佛是漂浮于时空之外的存在。
公确桑达的目光跃过这些“岛屿”上的房子,跃过落日照射下的土褐色楼顶。拉萨人喜欢在窗口摆很多花盆,种着层叠的多色的花。杂乱的电线把天空分成很多种蓝。拉萨的夏季是雨季,天空中漂浮着厚重的云层,有时竟会在夕阳下蒸腾起淡淡的雾。一旦过了雨季,就是高度饱和的蓝,偶尔有晚霞,则显得神秘。
如果公确桑达不在十一二岁便离开拉萨,自己还会被父母视为如此……“不洁”吗?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从父母整个下午的表现中,深深感受到,自己再也不是父母眼中那个干净纯粹的拉萨男孩了。
“不该这样的啊……”他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着。公确桑达从没有因为自己离开拉萨、离开西藏,便让自己的内心改变。哪怕在来到上海,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小康巴”的时候。
为了保证藏族孩子也能受到好的教育,国家会在上海、北京等地给藏族孩子成立两种班级。一种是全部由藏族孩子组成的内地西藏班。另一种是反插班,在普通的初高中里,每个班都安排两个藏族孩子。
每年大概有三四成的藏族孩子来到内地。就算同为西藏来的孩子,也有着很大的差别。藏区很大,从连接着四川云南的东部,到丁真所在的康区,再到雅鲁藏布江流域的卫藏区,以及青海甘肃的安多区。区域差别从地产上就能分辨:地处平原的农区依靠种植小麦和水稻,森林地区则是打猎和采药,畜牧区则养着牦牛。
藏族人总是特别聚团,甚至对于同性间的亲密也是一种自然的传统。在校园里,学弟会认一个学长为日常生活里的亲密伙伴,比兄弟还要亲密些。这两个男生会勾肩搭背,搂搂抱抱。遇到比较好看的新学弟,直男学长都会一边说“学弟好可爱”,一边亲亲额头,抱一抱。但对公确桑达来说,这样的举动却慢慢属于了情人之间的亲昵。
眼睛又大又圆,喜欢傻笑的“小康巴”经常跑来找公确桑达,“要不要哥请客?带你去打球?”公确桑达怕出糗,但根本藏不住情绪,好多女生都知道他喜欢“小康巴”。可“小康巴”忽然消失了。直到那时,公确桑达才知道,“小康巴”是自费来上海读书,要在初三时回到西藏参加中考。如同任何一个同志在年少时最初爱上的那个人一样,懵懂、兴奋,却最终失去。
“你别跪着了。”不知道是发现了自己的心不在焉,还是于心不忍,戎马半生的父亲叹了口气,下了令,“你不是说改不了吗?还跪着干嘛?”
公确桑达站起来,看着比自己低了半头的父亲。这个常年从军、忽然失态的男人,和天生就喜欢同性的儿子,谁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下一句话。
我是不洁的吗?
没有人天生就会认为自己是错的,或者脏的。从小就耳闻目染着藏族独有的洁净观的公确桑达从不认为,自己喜欢同性这件事是不洁的。
“初三到高一,互联网忽然兴盛,还没去刻意寻找,就已经接触到了很多信息。”就算公确桑达没有离开藏区,拉萨也早已不是三十多年前的封闭城市了,街头随处可见的HIPHOP、酒吧、咖啡馆、古街区,让拉萨又因此成为另一个城市。
但藏族人的独特,不是因为出生在西藏,而是常年的生活把藏文化刻进了骨子。以焚香的方式净化自身和环境,是公确桑达从未改变的习惯。尤其入住酒店前,“不仅要把房间再打扫一遍,更要用随身带来的松柏枝去烧。”更多的时候,公确桑达随身携带的是藏香。这更像一种生活习惯,它慢慢变成特别私密的,“我打飞机之后,会点一支香。”公确桑达每次觉得自己不干净,就会点一根香,把自己熏一遍。
跪在地板上时,公确桑达很想点燃一根藏香。
从上海初中毕业,到北京读高中,再考入北京大学。公确桑达的人生是惹人艳羡的。可刚到北京,仿佛第二次离开了藏区。偌大的首都竟比西藏还冷。“和在北京的藏族孩子玩不来,几个藏族直男特别看不惯我,觉得我不像藏族人。平时话也不怎么讲。”公确桑达和北京孩子也玩不到一块,“他们从幼儿园小学就在一起。”
在北京,公确桑达开始怀念拉萨的饮食。拉萨的藏餐有点像江浙的口味,反倒是在拉萨的汉族菜都是川菜。排第三名的是印度菜。从小就习惯了南亚籼米的公确桑达,到了北京反而不习惯常见的东北大米,“东北的大米特别软糯。籼米就跟粉一样,特别干,一定要搭配糊糊。可我到现在还是特别喜欢吃籼米。”
”在北京喝不到酥油茶,吃不到灌肠,北京早年还有藏族的餐厅,现在拆的只剩一两个,人均要两百多,去不起。”怀念拉萨又没别的办法一解乡愁的公确桑达开始像在拉萨时一样散步。靠着散步去抵御自己对北京的不适应,去抵挡对拉萨的怀念。在冬天,走到冷得受不了,就跑进教学楼或宿舍里取暖。
对于北京的不习惯,让公确桑达更坚持自己的“洁净”:在重要的场合,他依旧穿着藏袍,依旧热爱听类似于昆曲的藏区囊玛堆谐,依旧可以把祈福的《廿一度母礼赞》流畅背诵。
公确桑达有时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在父亲的老家日喀则实行一妻多夫,坚持着兄弟共妻、不肯分家的大宗族概念,却对自己喜欢男生如此难以接受?
父亲从小在日喀则地区的河谷农村长大,那是一整片的农田。离开拉萨、去上海读书前,父亲带着公确桑达去寻根。饱和的蓝色天空,满河谷的金色麦穗,远处黛色的山,妇女穿暗色胶金领的袍子,边干活边唱歌。拉开粮仓的门,麦香扑鼻而来,暗色的柱子旁是堆好的青稞,一旁的水磨,在泉水的驱动下吱吱做响。夏天,高原的风一吹,远处喜马拉雅山麓下高大的树,树叶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反射着光。
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父亲,入伍前一句汉语都不会讲。甚至在十六岁之前,他都没见过汉人。入伍后,父亲被分配到四川西南,周围都是讲四川话的兵,结果父亲学会的汉语竟然是一口流利的四川话。
“到了一个新的大环境,反而是对自己的身份有一个更强的认知。在西藏呆着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怎么样。到了内地,反而会时刻感觉到我是一个藏族人。”公确桑达离开拉萨,体会到当年父亲内心的感受。可接下来的日子,公确桑达的家整个都变了。
公确桑达目睹了父亲努力尝试着在年过半百时再一次去适应新的境况。父亲时常会哭出来,却还不忘用藏语安慰儿子,“你不是说改不了?”“这不怪你。”“你别太放在心上。”公确桑达不知道对父亲说什么,只能把之前收集到的关于性少数群体的书默默放在桌子上。大部分的时间里,他躲在自己的房间;父亲则在书房翻看着那些书。直到一年多之后,一次父亲无意中用藏语提起,他那几晚都睡不好,把状态调整好一点之后,就不停地告诉儿子,“你别难过了,这件事都过去了,你也跟我们坦白了。”在公确桑达的家中,只有非常正式的谈话,才会使用藏语。
而出身汉藏通婚家庭的母亲,却执拗着、不肯提起这件事。直到公确桑达离开家、回到北京,她都没有像往年一样恋恋不舍,只是在客厅里沉默,甚至没有送儿子。
公确桑达甚至觉得,自己亲手打破了原本如同藏区般充满暖意和吸引力的家。
从女护法开始
藏区的同志圈子,也有着天然的划分。因为拉萨的地方神是吉祥天,作为女性守护神,所以拉萨女性地位很高。这似乎也让拉萨的0“很拽”。就连公确桑达自己都不太喜欢和拉萨的0打交道,还会半开玩笑的说“网上会说拉萨叫卫藏娘炮。康巴地区,就是丁真的那个地方,被认为都是康巴汉子,都是1。我的男朋友就是康巴汉子。”
公确桑达对于自身的认知,是从最初喜欢女护法开始的。这些有着年轻妇女的矫健身体、青面獠牙面容的女战神,在少年的眼中格外帅气。每次走进藏传佛教的护法殿,黑得看不到棚顶的空间、暗淡的光、泥塑的孤魂野鬼、殿内的老僧,佛龛里的护法像,神秘,压抑,但充满光彩。
直到离开拉萨,公确桑达才发现,藏文化里早就分门别类一般,专门有着吸引同志的部分,似乎是传统埋下了和解的伏笔。
藏族音乐中,有一种古典艺术演绎形式,叫做囊玛堆谐。“喜欢这个的几乎都是‘姐妹’,尤其是年轻的男孩子。就跟喜欢四川扬琴的,差不多也都是0。”本来特别想去中文系的公确桑达担心竞争不上,报了北大的社会学,但到底还是很喜欢中文。于是填申请,考试,考一大串文言文,解读、分析、翻译,全是繁体字,就算对汉族人来说也不容易,不要说他还是个藏族人。
在拉萨,公确桑达总觉得自己不是很纯的藏族人。1990年代末,藏区很流行香港和印度宝莱坞电影。他特别喜欢印度歌,便拿着零花钱去买印度小姑娘穿的纱丽和手镯,给自己穿戴上。长大了,在拉萨第一次听到电影《霸王别姬》中张国荣唱的《牡丹亭》曲牌《皂罗袍》,他忍不住跑去网上买昆曲的服装、扇子,自己听自己琢磨自己唱。
来到北京,反而在心情不好时,大量听囊玛堆谐。找个人少的地方,边听边唱边跳。
远离藏区生活的公确桑达,开始越来越多地发现自己是“藏族人”,“我原来只觉得自己是喜欢好看的东西,所以才喜欢藏传佛教”。而现在他一定不会吃“非三净”的肉,即“不是为我而杀”、“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有看到其被杀”。
在宿舍里看到蟑螂,公确桑达会吓得哇哇大叫。旁边的汉族同学要踩死。他却拦着,要把“小强”赶出去。汉族同学懒得理他这种奇怪的要求,他就花一个上午的时间在宿舍里驱赶,而不是踩死它。
连对于同性的喜爱,公确桑达都是藏族式的。一次, 他在朋友圈询问,“各位大佬,作明佛母法门,是不是需要灌顶?”灌顶是密宗的词汇,意思是授权。需要修行这个法门的有名望的僧人进行授权,才可以修炼。有人回复,“光念咒不用灌顶,打坐需要灌顶。”一位知道公确桑达喜欢男生的直男师兄留言,“春天还没到呢!你要去勾引哪个男人?”羞得公确桑达急忙发私信。原来作明佛母法门有两个修行,叫做“勾招”和“怀爱”,本意是希望大家都能温柔相待。对于同志来说,作用是让别人喜欢自己,有男人缘。
藏族人谈恋爱,不爱烛光晚餐那种表面功夫,最经常的情况是一块去拜佛。和内地的拜佛磕头不一样,两个人更像去公园。在古老的寺院里爬阶梯、摸摸墙、乘乘凉、拜拜佛。
有一回,男朋友从康巴来拉萨看他,给两人各请了一尊拳头那么大的观音像。两人情不自禁地发生亲密关系后,公确桑达发现观音头上什么都没有盖,目睹了刚才激情的一幕。公确桑达羞愧地要念“三十五佛忏悔文”。
奇怪的是,人在北京的公确桑达和回到拉萨的父亲开始在电话里一点点地聊起LGBT群体。公确桑达则提起一位藏传佛教的仁波切传教所说的,“同性恋和异性恋的差别就是用筷子吃饭和勺子吃饭。”父亲竟然在电话那端表示同意,“是的。”
这或许是父亲对于公确桑达身为远离藏区的藏族人、年轻的同志、儿子等身份混合在一起的首次认同。
“我看你这个样子,也就是个0”
2017年暑假,时隔半年,公确桑达回到拉萨的家中,发现母亲竟然又像往常一样,用藏语说着,“我的孩子回来了!”公确桑达深感意外,悄悄地观察。
吃过晚饭,父母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聊天,公确桑达则在厨房竖起耳朵,就听到父亲用汉语说到,“最近台湾地区好像是要通过同性婚姻了。”母亲叹了口气,“你老跟我讲这些。但我就不能理解,男生怎么喜欢男生?”父亲继续说,“其实这些事情很常见的。你不要总是觉得奇怪。”
过了几天,一家人吃晚饭,父亲忽然问公确桑达,“是不是该谈个男朋友了?”公确桑达一愣。母亲在一旁夹起菜,附和,“该谈还是要谈的。”
藏地少年一面还穿着西藏传统的羊皮袄,里面是羊羔的皮,外面是布料,一面搭配起快销品牌的毛衣、帆布鞋、轻奢品牌的牛仔裤。读高中时,默默观看过的美妆视频,在大学一年级,就变成了公确桑达脸上的粉底、鼻影、高光。
从生活费里挤出的钱并不多,美宝莲都买不起。第一次买化妆品,是大一的暑假,在西藏买了一个BB霜,拥有了第一件人生表达自我想法的东西。公确桑达还记得母亲第一次看到自己用粉底的样子,“不要茄子打霜那样。”母亲发现公确桑达买来粉底,却不会用,便亲自帮他补妆。
藏族男人对美的理解,不是化妆,更多的是在首饰上:银项链、大理白族风格的首饰、耳环、戒指……如今的公确桑达,看起来不像藏族的年轻男人,更像一个文化上的混血儿。
只有那尊请来的观音,一直带在身边。在藏传佛教“画女硬说男”的观音信仰中,公确桑达称呼这尊像为“观音小哥哥”,“藏族人的生活和宗教没有明显的界限,所以我无时无刻不在拜,去寺庙里只是会让自己和神佛再拉近一点距离。”
一次,和同样是藏族的同志朋友聊天,谈到供奉,“供奉什么不重要,只要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就能表达出心意。”“那我把rush供上去。”对方半开玩笑地说着,公确桑达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不敬,“只要那是你最看重的东西就好。”
2018年起,父亲开始操心公确桑达的恋情。那时候,行事潇洒、不懂得收场的公确桑达换了两任男友。那年放假,一回到拉萨,父亲就很正式地用藏语对他说,“你怎么和一个人一点都不安定?!”公确桑达忙用藏语重复了好几遍“不是这样”。可他自己却有些心虚。
直到公确桑达和同样是藏族的男友在藏区旅行,前往西藏东边的一个县城。没想到,他的父母正好在当地的神山上转山。四个人在转山路上碰到了。公确桑达的父母开着车,招呼儿子和他的恋人上车,“我们三人都觉得没有什么,可是男朋友后来说,他简直羞死了。”
公确桑达的母亲其实直到现在也不愿提起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这件事。一转眼,距离成都火车站的出柜已经过去了四年。2020年的夏天,父亲忽然问公确桑达,“是1还是0?”没等儿子开口,母亲半开玩笑地说,“我看你这个样子,也就是个0。”听到这句话,公确桑达竟然松了口气。
2021年1月,公确桑达回到成都过年。一家人无意中聊到了亲戚家孩子的事情,公确桑达下意识地提了一嘴,“我男朋友想和我领养小孩子。”母亲忍不住说,“为什么要领养?真想不通。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好。你们这些人真的好奇怪!”
公确桑达被气笑了,“可是有血缘关系的,就要自己生啊!我又没有办法!”母亲惊世骇俗地说,“不是可以代孕吗?”公确桑达忙说,“我不支持代孕的。”父亲也附和,“就是的!”
母亲顿了顿,另起了话题,“其实你的这几个男朋友,还就是现在这个不错。”公确桑达这才知道,原来不肯提起同志话题的母亲,其实从没有停止过关心自己。
然而,公确桑达还是不敢告诉父母自己爱情里的细节,“他们根本不知道同志的世界多疯狂。”他只会跟父母家讲“单纯”的同志知识。而父母最正式的一次关于同志的谈话,则是用藏语警戒公确桑达,“小心点,不要太乱来、要做好工作,免得得了艾滋病。”
谁料母亲又说,“你将来也不在我们身边,又不肯结婚生子。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听到“将来”,公确桑达眯起眼睛,回忆起拉萨街头的车来人往、日喀则夏天的烟柱和平原、护法殿里散发浓烈味道的青稞酒;回忆起多年前自己指着一块小麦田说是青稞,被父亲笑话了一年;回忆自己给男友唱他康南故乡的八塘弦子、芒康弦子、察隅弦子……
“内地的年轻人,很多和祖辈的记忆是割裂的。这些记忆从古典时期就被埋进了土里,仿佛众神已死。可西藏不一样,随时可以回到中世纪的生活里。就好像一走出拉萨,去河谷的农村,去康巴的牧区,就回到了中世纪的田园。但是汉区很少还会有回去的可能性了,农村也变得城镇一般,没有了中世纪的光泽。”想到这些,公确桑达的确不怎么担心同志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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