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替林、马普替林、西酞普兰……原来觉得有生之年都不会接触的名字已经陪伴我两年多,在进入第三个年头之际,我决定放弃药物的辅助,在绝望与希望反复颠倒之后,我想找寻新的平衡点来摆脱对它们的依赖。
1
故事的起点,是一个个平常的人和不起眼的事,在无预警的情况下,以骨牌效在短时间内决堤崩坏。
投资的项目因为突发的明星吸毒事件导致资金链断裂,债务违约、卖掉酒吧、掏空积蓄,漫长的司法诉讼,连房租和日常开销都难以应付、小心维系了五年的感情中断、朋友的背叛……
之后是连续三个多月的失眠,安眠药的服用量不断增加,直到失去功效。
夜晚,我流散在成都的街头,一边看着灯红酒绿,一边拼命地抽烟,拼命地走路、想用掉多余的体力。
白天,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陪伴我的只有一地的空酒瓶。
我爬上天台看日出又等日落,太阳晒得我昏昏欲睡、嘴唇干裂,慢慢走到天台边缘,看着城市里各家飘起的烟火,我第一次想从28楼跳下去,那时我25岁。
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亲人,连养的宠物狗也被别人带走。
2
就在这一切即将压垮我的时候,那个曾让我不顾一切选择出柜的初恋出现了。
他恰巧出差来到这座城市,我接到他电话时,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飞快得爬起来理发、洗漱、换干净衣服,提前抵达约定的地点等待他的降临。
他好像瘦了,头发也长了,熟悉的气味又将思绪拉回到和他一起的时光,我陷在里面,自顾自的拿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粒。
餐桌上,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看你脸色不太好,整个人显得有点憔悴啊?”
“可能最近加班频率有点高,你来了,刚好给自己放个假”,我若无其事地回答,忍着已经快到崩溃临界点的情绪。
我知道,只要我开口,初恋就会无条件地帮我,甚至会留下陪我,但我本能得不想他卷入我糟糕的生活。
当晚在我的要求下,我去了他预定的酒店,柔软的白色床单白色被子,昏暗的灯光,没有更多的逾越,我紧紧的抱着他,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溃散,浸湿他的衬衫。
我什么也没说,他也默契的什么也没问,只是紧紧地搂住我,时不时地拍拍我的背摸摸我的脸颊。那晚是我三四个月以来睡得最沉最踏实的一觉。
最后直到他离开,我也没有告诉他,那晚我反复做着一段相似的梦。
在梦中,旅途很长,但我忘记了带相机、存储卡和行李,并且一而再地找不到他。
这是我们分开后的第六年,他开玩笑的说,当年的少年愁绪都变成了体重。
“如果你需要我留下,我也可以留下来”过机场安检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我。我使劲地摇头。
他旁若无人的将我搂进怀中,贴在我耳边说“不管怎么样,如果坚持不下去的话就回杭州吧,我在家里等你”。
看他拉着行李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多么想此刻就丢掉成都的一切随他一起走。
回家后收拾完满地的酒瓶和烟头,洗完所有的脏衣服和床单,我靠在阳台的窗边抽出烟盒中最后一根烟,暗自决定,这样的生活状态就在香烟和洗涤剂混合的味道中结束吧。
3
曾经的我一直觉得自己优于身边的同龄人。
没有过硬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在步入大学之后就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了经济独立。我暗自嘲笑同龄人的天真,而自己早早的浸淫在社会染缸里,尝到了成功的味道。
从赚到人生第一个一百万,到开私房餐厅、开酒吧,再到投资项目,然后到一切破灭,也仅仅用了不到三年。
我大概早就忘记除了仅有的聪明和运气带来的速成之外,脚踏实地和吃苦耐劳是什么滋味,所以当运气突然不再眷顾之后,我就立马摔得粉碎,连带曾经的轻狂张扬,光线表面,以及自尊一起摔得面目全非。
在床上断断续续迷迷糊糊躺了两天后,我决心开始调整。
即使下了决心,持续性的失眠依旧困扰着我,安定类药物开始越来越频繁的控制我的大脑和身体。
我几乎没有主动和别人说过话,碰到邻居打招呼也只是礼节性的微笑点头示意。开始对电视的声音不耐烦,紧闭着门窗,对任何的声响表现得烦躁不安。
我开始坐立不安,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从客厅走到卧室,从卧室走到阳台,从阳台走到厨房,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做却又想不起来,手机转手就忘记放在哪,然后对自己发一通脾气。
冷静下来之后我告诉自己“你真的该去看医生了”。
4
在医院做了一堆化验和检查,各项指标都明确帮我排除了生理性病变的可能,然后,心理医生这个原先只在影视剧里出现的职业人开始在我的人生中登场。
她出场的方式不如想象的沉重严肃,隐藏在写字楼里的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收入了整座城市的繁华,阳光折射进来,在性冷淡风的装修摆设中随意铺展,干练却又不失亲切感的穿着搭配让我慢慢安心很多。
在做了心理测验和初步的催眠诊疗后,我拿到的是一份赫然写着“重度抑郁”的确诊单。拿着这份确诊单和第一阶段的治疗方案,我刚刚迎来自己的26岁。
“心理治疗不是简单的我怎么说你怎么做,而是我辅助你重新认识自己和接纳自己的过程,你可以试着换种心情继续你现在的生活,这没有问题,你也可以尝试换种方式重新定义你的生活,重要的是你要先接纳它,然后再融入它甚至改变它。期望我们一起努力,让你拥有一个崭新的26岁。”
印象中大概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得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话,让我轻易地撤掉所有防备。然而就在三个小时之前,我在上楼的电梯里想的却是这种收费听别人讲秘密的职业的存在是多么的荒谬。
生活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我想这大概就是彼时生活最真实的写照吧。新工作降临,并且给了我逃离这座城市的全新选择和理由,而抵达的目的地,就是初恋所在的杭州。
匆忙得收拾完想打包的行李,六七年的积累最终想带走的还装不满一个32寸的行李箱,这就是我多年来奋斗的结果。
5
顶着入秋的第一场雨,在杭州安顿好自己,开始新的工作和生活,也暗自期待着和初恋的约定,我做足了心理准备,希望以崭新的精神状态重进入对方的生活。
生活似乎总喜欢跟我们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它看似随心地捉弄着,却又总是能不偏不倚地砸毁你的一切。
相约见面的那天,他没有出现,再也没有出现。
见证过我们过往的朋友发来信息——“苏语走了,车祸,没能抢救过来,在人民医院你要来送送他吗?”
这条信息,我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
爸爸知道我和初恋的事,他不放心我自己开车去医院坚持要送我过去,三十分钟的车程,我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情绪,爸爸也只是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看我,叹了叹气表示“这孩子可惜了”。
这三十分钟大概是我人生中经历过最漫长的三十分钟,越接近目的地,越觉得心跳混乱无法呼吸,所有的过往汹涌将我狠狠得拍到悬崖边不敢动弹,好像稍有走神就会再次错过然后万劫不复。
他是我十八岁到二十岁这段岁月中,唯一的故事。
后来,我们随各自生命的河流去漂游。尽管曾努力想要走回对方的身边,即使是以朋友的身份告诉对方,分别后各自的生命里都发生了什么。
如今我才明白,走了那么多路,终究无法再与他相逢。
我害怕人多,回程却破天荒的一个人去坐了一次公交车。
公交车上,邻座阿姨和身旁的儿子起了争执,生气地说到:“十八岁,你给我滚”。
我妈妈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在我和初恋的事情东窗事发,然后出柜的那年。
抵达终点站的车里,乘客都陆陆续续走光了。
我耳边依稀回响着那句“十八岁,你给我滚”,初恋的回忆涌起,时而清晰,又时常浑浑噩噩。
那晚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面的初恋,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只是平和得像睡着了。
醒来后我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他的照片,我怕我会慢慢记不清他的样子,以后每个分手纪念日再也等不到他的电话了,我恨自己当初说过的所有狠话和荒诞的玩笑,也许真的知道了什么叫“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总说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而他就是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