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在网上是不一样的”
空调被调整到了那种不热但即便没穿衣服也不觉凉的温度。水泥灰的墙面下两米宽的大床被恰到好处地安置在中央,LED发出的光线洒在上面,让原本没有质感的床单变得温暖起来。床头柜摆着没有喝完的纯净水,手机的数据线缠成一簇,通常大家都会忽略这些细节,而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下内容。
肉体有节律的碰触所发出的震颤,以及随着身体震颤而放射出的呻吟,随着臀部每一次碰触,呻吟就愈发欢快。
如此一张宽奢的大床就能发挥优异的表现,任凭两人身体如碓臼往复,手机稳稳放在床头柜上,那个角度正好可以捕捉到两人的躯干而不被震动所干扰。
视频的拍摄者叫艾伦,除了互联网从业者的身份以外,他还是在在推特上拥有超过11万粉丝的网黄。在拿出手机准备拍摄前,双方很有礼貌地笑了一下,但此时艾伦仍在担心“拍摄角度有没有找好”。最后,这条视频得到4059个赞。
2018年3月,注册推特一个多月后,艾伦开始在推特发自己的照片,拍摄的主体既有身体局部,也有脚,还有dior,“我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多出色,毕竟肚子上还有些赘肉。”
在来上海工作以前,他和所有东北男孩子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96年出生的他理想是当一个歌手,至少在后者上他还有一丢丢天赋。
从小到大,艾伦都没有离开过老家,包括大学4年,“有一种被管着的感觉,不舒服”,他说。临近毕业他不得不开始思考,“北京相比东北差别并不大,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更大的东北。”
他想去更远的地方,“我没有觉得一个人去陌生的城市生活没有什么不好”。在校时他选择更海派也更洋气的上海,没费什么心力。相比于在东北大街上年轻人的寥寥无几,上海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这里永远都不缺乏同类。远东第一大都市更有活力,也更包容,“哪怕是表面上的,”艾伦补充道。
他陈述自己并不是一个典型的gay,不健身,不护肤,“在大部分人看来,如果你没有一个八块腹肌的身材可能就不会有人来碰你。”谢绝了大部分户外活动,一旦遇到去KTV唱歌的机会,他跑得比谁都快。
线上和线下的艾伦完全是两个人,在朋友看来,他说话时不自觉地吐露出一两个东北人特有的尾音都可能会成为全场的笑点,然而到了线上他会变得挑剔起来,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
艾伦并没有料到自己在推特上会火,“这完全是一个意外”。和多数用户刚注册的心态类似,也就是想看看别人,后来很自然地把自己的照片挂在推特上。学生时代的艾伦曾也在贴吧在内的社交平台上晒过自己的照片,如果单说国外和国外的区别,在推特上,“东西更多,尺度也更自由。”
回溯网黄的发展,最早火起来的并不是推特而是汤不热。它是成立于2007年的全球第一家、也是最大的轻博客网站,一度成为最受年轻人欢迎的社交网站之一。2013年在被雅虎公司11亿美元收购后,汤不上分享内容开始悄悄发生了变化,上传大尺度的照片蔚然成风。如果说P站是视频为主,那汤不热就是图片版的P站。曾经被传的沸沸扬扬的浦东金融女事件,最早就是从汤不热回炉到了国内的社交平台。
然而在2018年6月,汤不热用户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新东家决定调整运营方向,随着公告的发布,曾经无限香艳的内容在一夜之间几乎绝迹。用户于是开始用脚投票,纷纷涌入推特。并在后者形成了推特中的中文色情圈。
作为活跃时间相对靠前的一波用户,艾伦的推特被算法捕捉为推荐内容,他的推特会出现在在推荐用户一栏,“最多的时候一个天之内新增的粉丝有三千多”。直到粉丝突破六位数以后,艾伦才开始认真审视自己,“原来我在网上是不一样的。”
“坦诚相见”
网黄发布的的内容从制作的精细程度来看可以分为两类,“随便拍一下的分享”和“短视频博主”,艾伦把他自己归结为前者。视频佐证了他的描述,相对固定的拍摄视角,没有难度系数爆表的叙事,也没有刻意捕获汤汁四溅的瞬间,就是平实地记录两人的缠绵。
除此以外还有一类网黄,他们在虚拟的互联网上打造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人设,每天饮食起居加上私密照的分享,以此换来透食(通过拍摄指定内容照片获得金钱或物质奖励)或者售卖原味在内的周边产品,开创了属于网黄的粉丝经济。
曾经有广告商主动联系艾伦,希望在他的视频最后加入营销内容,一条视频数十万的点击率对于流量变现来说无疑是可观的。艾伦回绝了,不但如此,他还删除了不少“自己觉得不好看的”内容。
他愿意保持自己随便的状态,早上十点还可以像树懒般蜷在床上,阳光明媚,窗外和裆下都显得生机勃勃。
摸出手机,找好角度,按下快门,等到从床上爬起来,又默默收获了了上几百个赞,元气满满的一天。
关于在推特用户里到底是发布者多还是观看者多的问题,艾伦更倾向后者,“我觉得至少60%以上吧”。根据P站在2014年所公布的数据,中国网民在P站上观看视频的时间达到14分34秒,超过美国的10分17秒。如果进一步细分时间可以看到,北京16分29秒,上海15分58秒,香港11分14秒。
大学生joe就是抱着典型看热闹心态的用户,“纯粹就是发泄吧,上面各种类型都有,遇到喜欢的可能就会撸一下”。平台算法会不断学习用户的偏好,这可能预示着在不久的未来,我们在网上看到的内容都将是我们每个人喜欢且独一份的。推特上的用户不但多,而且内容也较为多元,“可以看到很多在大陆网络里没有的,环境友善得多了”。他提到在跨性别群体中的男跨女,“有些小姐姐很好看的,但是在现实当中他们不太可能收到积极的评价。”
小伦同样有着类似经历,13岁那年网吧里和同学见识到了大众情人,“和别的男生不一样,我一直盯着片子里男演员的那里在看”。他在国内的同志交友平台上发过自己的生活照,“说喜欢的也有,说你长得丑的也有,而且讲话很难听”。最后他干脆一删了事。
几年后当小伦探索到推特这个更自由的世界后,他可以没有任何障碍的在镜头前脱下衣服,“我就很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也会偶尔约个炮什么的,要是发现对方性格合得来还可以做朋友”。
tiger则属于相对肯花时间的用户,现实世界里他的职业是律师,而推特上则会发布自己的天体照,多数选择在旅游景区,像云南大理。蓝天碧草配上古铜色的躯体,好似两面穿的衣服。他并不反感约炮,即便从事严肃的职业,他心底还保留着有坦荡,“可能在我们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里,自己是比较容易被忽略的部分”。
小伦也说,“这是中国人长期性压抑的结果。”在推特中文色情圈所链接的内容来看,#福利、#正装、#运动服,#大叔、#小哥哥等等等等,一系列生活中或常见或罕见的词语都可以被定向香艳的内容。
此外还有一些更新频率非常高的up主,更新视频的数量非常高时长却被控制在40秒以内,推文的末尾都会附上资源二字,也算是新时代下某种程度的知识付费了。
推特生态圈所展示出来的内容对于有需要的人而言最大的好处就是直接,艾伦说,“可能你和一个人从陌生聊到可以互换照片要用很长的时间,进一步接触以后发现对方不是自己的菜又会变得很沮丧”。和普通约炮相比,使用推特传递交换信息的速率更高效也更容易寻找到合拍的另一半,“线上已经坦诚相见了。(推特)对约炮来说这是个有效的方式。”
“但我也会挑人的呀。”艾伦笑了,找到合拍的人并不容易,如果双方都彼此知道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好了,就像开头和艾伦一起拍视频的人,艾伦拿出手机时对方并没有抗拒,反而表现的十分配合,“他也是个网黄”。
艾伦第一次约炮是在还在中考后,一个比他大十岁的男人,两人在贴吧认识的,是在聊了很久才决定见面。在艾伦的记忆里,首次实战并不成功,“当时主要就是怕疼,所以后面没有成功。”
经历过第一次约炮后艾伦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探索,“可能最后发现做1更适合自己”。在外界看来,没有20cm也有18cm的尺寸或许可以成为恃才傲物的资本,可他却表现得相当谦卑,甚至有些反传统,“我觉得自己不是那种网红身材,没有胸肌也没有腹肌。”
对自己网黄的身份,艾伦并不给予掩饰,“差不多一半的朋友都知道”。在和上一任男朋友的交往的时,他也跟男友谈坦诚自己在网上发过裸照的事实,在两个人交往期间艾伦没有发过一张,“但是当我们遇到吵架的时候,他偶尔还是拿这点攻击我,这是我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艾伦说,一旦自己恋爱后,心理把对方放到一个很靠前的位置。在他看来,“性可以没有爱,但爱不能没有性。”
他的第一次性接触发生在自己读三年级时,楼上的比他年长一岁的小哥哥率先剥开了他的衣服,“因为我们当时是楼上楼下的关系嘛,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先是亲吻,然后是相互啃咬。“可能当时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我感觉比较模糊。”有时是在艾伦自己家,有时是在对方家里,“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暗示,有些事情如果都做好完全的准备就没啥意思了嘛。”
和小哥哥的关系持续了一年多,随着对方搬家而告终。一年多以后艾伦开始按照小哥哥的样子探索自己,摸一摸、揉一揉,“那种感觉一下子就打开了。”
“我觉得自己从小到大,这种关系就一直没断过。”上中学后,一个同学主动找到艾伦并相互抚挊dior,“你能明显感受到对方就是个直男,但是也蛮愿意的”。艾伦与友人的亲密关系一直持续到高中,“我觉得这在性方面一直没有太压抑过自己,也没有刻意回避过。”
现实中的艾伦是一个充满情怀的人,除了跟朋友出去唱歌,他把大量的时间和开销投入到音乐里,黑胶唱片是他的最爱,“冰岛的比约克你知道吧,我挺喜欢她的。”
因为社交网络的普及使得人际交往的成本变低了,迭代随之而来也更快。能够面对面交流以找到同好就变得十分重要。在当下的社大交环境下,“我希望自己能像直男一样去见朋友,而不是以前都是在网上骚聊。”
艾伦说自己的推特里剩下40%的内容,尤其是不涉及性邀约的内容他才有意愿回复。“可能大部分人对我示好是因为我的尺寸,但我不想这样,我希望别人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一个有趣的人,而不是一个活着的自慰工具。”
june liu,一名在P站上发布内容的网黄,同时也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说过:”当性欲可以像食欲一样通过一个相对安全和低成本的方式得到满足,我们才可以把精力放到更值得我们关注的地方。同样,在性欲被压抑的情况下,人们才会更多地关注性欲本身。”
或许可以借用尼采一句话:“那些听不见音乐的人以为跳舞的人疯了。”
我们的日常生活,是离不开“性”这个话题的。网路色情存在的意义在于它最大限度地满足了人类的偷窥欲。在东亚的文化里,性是“羞耻的”,公开谈性是“不对的。”然而根据网络资料,中国大陆有广义的性工作者600万人以上。尽管严格管控色情内容,然而在三里屯,每天都有一群“老法师”用相机拍摄出的擦边球内容可以公开在网上传播。
西方人对性的态度,尤其是经历过性解放浪潮后所产生的思潮更能引起大众的思考。赫夫纳在谈到《花花公子》成功的原因时强调:杂志一直在反抗那些市场杂志对于女性不性感的呈现,比如平胸活着皮包骨头。
艾伦正是用他“没有胸肌也没有腹肌”的身体吸引到了观众。包括推特在内的网黄不一样,他们首先是可见、可听的人,他们有血有肉,有着同寻常人一样的面孔和生活,甚至在合适的机会可以亲身尝到。
上述原理同样适用于新一代的网络主播们,传统娱乐行业塑造偶像的标准充斥着消费主义的审美,亮眼的颜值和恰到好处的五官,以及经过健身房捶打的身体,这种“看起来很美”的外表之下往往掩盖了人最初的样子,往带来一种不可触碰的姿态。
当然,艾伦也说自己愿意被简单地打上网黄的标签,甚至他希望有朝一日网黄的称呼能够被消解掉,“我只是在网路上分享了自己的生活,又可能来看的人多了一点而已”。
性只是构成个体的一个要素,它不是什么值得夸耀或者羞耻的东西,当分享的人越来越多,或许就不会再有人认为它是个很独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