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一气呵成地进了店，将厚重的羽绒外套脱了下来。
我还未及开口，他自己跑到前台的冰柜取了两瓶啤酒，寻了个空着的桌子坐了下来。
“一会你来陪我喝点。”
“行，今天怎么这么晚还跑出来了？”
绿豆有男友，他和男友在一起很多年了，我见过，两个人说真的蛮有夫夫像的。
听说两个人都出柜了，前两年两人合买了一套小两居，过年还会去双方父母家里吃饭。
算得上是令人艳羡。
“一会说，我先喝着，你等那边忙好了就过来陪陪我。”
“成，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气味的分子总是姗姗来迟，绿豆坐在了桌子上开了酒，我才闻着那股熟悉的香水味道。
有点像樟木头放久了，闷闷的香味。
发黄的射灯下，绿豆开了酒给自己倒了满杯，但是没碰，坐着，一动不动。
也好像一根木头。
· 2 ·
三五分钟，我把另一桌客人刚走的桌子上收拾了一下，洗了下手在绿豆对面坐下。
绿豆这个人藏不住话，做事猴急候刨，这一点我还真不是现在才知道的。
只是这回，我坐下了，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问了快一分钟，他都没有开口。
眼睛倒是盯着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盯东西久了，疲倦了，好像累得要出眼泪了。
“我……”
“你倒是说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人啊。”
“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昨天在推特看到我男友的黄图了！”
“草，什么？你是说你男友在推特上当网黄？？？”
讲真我是真有点吃惊了，倒不是对于推特上有黄网这件事，毕竟我也关注了一些。
只是我还从不知道，在我身边就有这样的能人呢。
“他算个屁得个网黄，粉丝都才不到五百呢。”
绿豆有点生气地朝着我嚷嚷，嚷嚷完了，他忽然醒过神，瞪了我一眼接着说。
“不是！你搞清楚重点吗！重点是他在网上发裸照了！”
“我当然听到的了，那照片是他和别人的性爱照片吗。”
“不是，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照片，没有别人，也没有露脸。”
切，那有啥大不了的呢，在网上发个黄图，当代同性恋做这样的事情不是海了去了么。
绿豆也真是的，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好像还很生气似的吗？
我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大口。
不过我不笨，这样的话自然是不好说的，我问他。
“那你怎么知道图片是他的啊？”
“就……他那个皮的最上面，有一颗淡淡的黑痣。”
“你还真是个名侦探柯南了，就凭这一颗痣，你就这么确定？”
“当然不止。”
“那还有什么证据啊。”
“我把他照片都翻了个遍，很多张都是在我们家的厕所，而且有两条内裤吧，还是我的！”
绿豆说完这点吧，居然埋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声音还不小，旁桌的人，有人探过头来打量，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我摆了摆手，让他们别一直盯着了。
虽然我并不知道绿豆在哭什么。
他的男友一没有和人上床，二没有精神出轨，不过在网上发了几张照片。
真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成年人的眼泪也这么不值钱吗？
下午三四点，下过雨，傍晚临近时才消停。
我挂在酒馆门口拐角处的衣服，拧得不是很干，这会滴滴答答地落着雨。
· 3 ·
绿豆说他昨天下午时，在公司厕所坐着看推特，无意间刷到有人转发男友的照片。
等他点进去，仔细地将男友账号里的照片看了个遍起身，腿麻得直不起了。
他只好又坐下，一个人坐在公司厕所隔间的马桶上，将腿抻直，等血液流过去才起来。
下午还没下班，男友给绿豆传了消息，绿豆一条没回。
“他问我下午吃什么，还发了一个胖乎乎的表情包，和平常一样，可我忽然觉得好陌生。”
“恩。”
“真的好陌生，他和我在一张床上睡了五六年了，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他。”
“为什么这么说。”
“就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网上发自己的裸照，怎么说，我有点失落。”
“对他失落吗？”
“不是对他，而是觉得我是不是一直都理解错了，我并没那么了解他？”
绿豆说时手也没有闲着，他转动着手上的玻璃杯，杯里只有半口酒。
光落在杯里酒中，经过反射变成一团更亮的光落在桌面，晃晃悠悠。
与绿豆脸上的摇摆的哀怨相互映照。
· 4 ·
晚上绿豆在公司的食堂吃了饭才回去，男友问绿豆晚餐吃什么的消息躺在微信。
像一个上吊的人，双脚没有着陆，得不到回应。
恋爱说白了都是一回事。
刚在一起时恨不得永远黏在一起，恨不得一瞬间白头，恨不得永远秒回，永远柔情绵绵。
相处时间长了，发烫的激情则会退烧，成了一壶不烫手的温水，不哇凉已算是好的。
绿豆和男友的微信记录，这样子一个人问话，另一个不回的次数不少。
有时候是真的因为工作忙起来了忘了，有时候是看见了脑子里回了手上就没有再回。
想着吧，反正每天晚上都要睡在一起，也不会真有什么必须要秒回的事。
真那么重要晚上回去了，躺在床上对方也会提起来的。
绿豆跟我说。
“你要是和一个人恋爱这么久你就会明白，两个人刚在一起时，他在微信说他中午吃了个馒头都是天大的事情。后来也就那样了。”
绿豆下了班，坐着公交回去，男友在客厅坐在沙发看电视了。
听见绿豆开门的声音，他也不过撇过头瞧了一眼，问了问绿豆。
“回来了啊，下午我给你发消息没有回。”
“恩，下午在开会，开完了就忘记回你微信了。”
“那你吃饭了吗？”
“吃了。”
接着，绿豆脱了鞋子进了门，男友的头已经转了过去，盯着电视上的综艺，哈哈大笑了起来。
并不是在和绿豆笑，而是综艺里讲了什么段子。
这样子的日子两人过了很久了，早不会似热恋时因着一条没有及时回的消息闹脾气。
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瞧见男友在推特上和人留言互动的骚话。
绿豆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他已经不喜欢我很久了？
绿豆问我有没有听过运输小鱼的故事。
他说如果车上只有温顺的小鱼，鱼群没有生存危机便会懒得动，运到了目的地会死上一大群。
聪明的运输司机会在鱼群里丢上一两只凶狠的鱼，小鱼有了危机想着逃命。
到了目的地死的缺少上了很多。
他想了想跟我说，感情也是一样的，是吧？
· 5 ·
绿豆是当天晚上和男友洗好澡睡在床上的时候摊牌的。
“我今天无意间看到你的推特了，你发了很多黄图是吧？评论我也看了。”
男友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和绿豆面朝着，说是两个人呼吸打在一起容易睡不着，不习惯。
绿豆就盯着男友的背，整个屋里黑漆漆，背是漆黑山峦，不知道中间藏着什么可怕的动物。
伸手去拍了拍。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耳朵又没聋，你在生气吗？”
男友转过来了，两人面冲着，明明偷偷摸摸传黄图的是男友，绿豆却心虚地不敢看他。
好像一看，就有什么东西会消失一样。
“恩，你怎么想的。”
“我没怎么想，就无聊，想着发点图片找人聊聊天。”
“那你和关注你的人见过面吗？”
“没有！我他妈每天晚上都躺在你的边上，周末也跟你在一起，白天上班，哪里来的时间。”
黑暗里，男友的眼睛瞪得老大，他他妈比的居然还有脸冲我发火。
“你吼啥呢！你自己背着我做了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你吼啥？”
“我做啥了？我是和人上床了还是怎么的？我就是和别人聊了聊天有什么大不了，你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吗？再说你不也会看推特打飞机吗？我说你啥了吗？”
绿豆气得坐了起来，背靠在床头的墙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我看黄片跟你这种能比吗？你是在网上发私照和人撩骚好嘛？”
“那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啊！”
绿豆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在他的眼里原来这不算是一件什么事吧？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绿豆说，“真的我当时就觉得好没意思，你可能会觉得我保守，但是我总以为身体是给喜欢的人看的啊，是一件很宝贵的、珍贵的东西，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我藏起来的宝贝，给人轻而易举拿出去分享了似的，我真的很难过。”
不过绿豆当时没有说话，没有回答，只是自己沉默了下来。
男友大概是以为绿豆没生气了，他扯了扯绿豆。
“快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你要实在不喜欢我发黄图，我以后不发了。”
“恩。”
男友摊开了手，扯了扯绿豆，将他扯进了自己的怀里，搂得紧紧得，一夜没松。
绿豆也没有拒绝，他说。
“我觉得我就像个充气娃娃似的，给他抱着，没有脾气。”
· 6 ·
下午停了的雨不知道是怎么地，这会好像又开始下了起来。
不过也不一定，可能是我听绿豆讲话的过程酒喝得多了，外面衣服滴水的声音听成了雨。
我问绿豆。
“那你现在怎么想？”
“不知道，他好像说的也没有错，他只是发了个黄图，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恩。”
“至于我的伤心吧，好像也只是我的伤心，过了一晚再想起来好像也没那么伤心了。”
“那你怎么今天想着来我这里一个人喝酒了？”
“我也没弄清楚，就下班的时候没那么想回去，想到你这里来喝一点。”
“恩，那干一杯？”
我举着杯子冲着绿豆，绿豆也端起来了，我们两个人一口喝完了一杯。
“别伤心了，一会这点喝了早点回去吧。”
“也的确没什么好伤心的是吧？日子总是要过得吧，只是我在琢磨如果说恋爱久了，两个人的相处是温水吧，我现在对他好像也只是觉得想找个人过日子了。”
“喜欢呢？”
“还喜欢不喜欢，这要紧吗？感情总是有的吧。”
“恩。”
“行了，跟你说了我心里也好受多了，算一下钱，我转给你，我回去了。”
“好。”
绿豆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结了账，起了身，穿上了外套，推门，消失在门口。
我跟着出门看了看，衣服好像干了不少，估计早没有滴水了。
